第三十六个玩家
黛玉扶起宝钗,宝钗死死抓着她的手。
“你先说,你嘴里的我们,都是谁?”
黛玉反问:“你呢?你想跟什么人站在一起?”
又是灵魂拷问,紫菱洲寂静到令人窒息。
黛玉松开手,不再说话,给她们思考的空间。
菱花镜的投影就挂在那里。
几次救人,颇有名气的“不不不行”正给女孩儿们治伤。
三批女孩儿,伤的并不一样。
女孩们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好像是指责。
有的人伤在难以启齿处,不肯让她医,是她自己看出来问题,指着自己的嘴,表示没人会知道,让她们放心。
然后,她好像拍孩子一样,轻拍她们的背,哄她们入睡。
划过这一幕,菱花镜还能看到另一个大观园。
在镜像世界里,有她们的血亲。
贾政看着仍然那么端方厚道,王夫人满脸的慈和,贾母正笑呵呵地夸赞今春的花儿好……
探春深吸一口气。
“我先说吧!”
“从小到大,我心里对许多人不满意。”
“第一次……”
探春幼时便长在王夫人膝下,那时赵姨娘更多的心思放在贾政和贾环身上,对她的需求并不关注,所以她一度对王夫人的感情比对赵姨娘还深一些。
她从刚记事儿开始,便发现了奶娘的贪墨、下人的愚弄,比如她份例是三瓶面脂,奶娘同时开两瓶给她用,三五日后其中一瓶便不见了,奶娘会说是她弄丢的。
她十分生气。
奶娘装模作样地训斥她,她很委屈。她奔去告状的时候,是跟她最信任的人——王夫人告状的。
“太太跟我说,这都是应有之义,我们是积善人家,大差不差就是了,不必苛求。”
“家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大家闺秀,为了些许脂粉头油,寒了人心,便不美了。”
王夫人另外拿了东西补贴她,探春一度对她的话信以为真,直到读书识字,又困惑起来。
书上讲的许多道理,哪怕不和君子养浩然正气相比,只说先生讲的小故事,什么小儿偷针,长大偷金,做人防微杜渐,勿以恶小而为之等等,总之,跟这种姑息养奸的态度,是截然相反的。
若拿这个问题去问贾政,贾政会和先生说一样的话,但若问他下人犯错怎么罚,他又说要讲仁德。
那么最终,该听谁的呢?
“我很长时间,心里是困扰的,但现实告诉我,人必须要做到孝,跟太太越亲近,我的处境越好,敢怠慢我的人越少,无论心里怎么想,我只能尽量表现得跟太太步调一致。”
“买办房给我们三人的脂粉不能用,用了会起小红疙瘩,那便不用,自己掏钱让心腹上外面买去。”
“不过我心里也发了誓,暗暗地辨别身边谁是忠心的,谁是贪心的,引奶娘犯了个大错处,弄丢了我一个贴身的金香球,太太便把她打发了。”
“有一阵子,大概是大姐姐封妃之前的一两年,太太每每办事官中银钱周转常有不足,连兄弟们读书用的笔墨都是次品用不得了,要拿月例去买,我便开始留心里面都是谁贪了家里的钱,想着二姐姐性子软,四妹妹小,唯有我能尽一份心。不过这事儿我一直没说出来,加上大姐姐封妃后,家里突然又阔气起来了,往来送礼的人又多起来了,我才知道太太为什么看不上我说的那些小东西,随便来个送礼的官太太,便不止送这些。”
“太太看到的是开源,我只想着节流,可是我们家怎么开源?就凭外戚的身份和外人的奉承吗?这显然是书上所鄙夷的,君子应当自强。”
“我常常设想如果太太让我管家,我会怎么做,才改改样,才能让家里少些贪腐、少些挑唆主子的小人。”
“我想的太少了,怎么改,我都改不了这个家的根儿。”
探春拿出她那块儿紫竹令,回溯她发给玩家的任务,用菱花镜放出来。
“这是从管家以来,玩家替我找出的问题。”
有了“周瑞”这样的玩家亲自扮演体验,又有“好难啊”和封心锁爱这样的玩家帮忙查账,事情就更直观清晰了。
以次充好、办事要回扣、虚报损耗、冒领东西、扣留转赠经手的财物、卖主子身边的消息、挪用账上的钱这些弊端,诸芳多少都耳闻目睹或亲自体验过,受害的更底层的下人更多。
“习惯成了自然,没有人觉得这是不对的,吃拿卡要都是理所当然的。”
“我们姊妹找人出门买趟东西,比市价最少要贵一倍,都成了惯例了。”
要说府里管没管,管了。
怎么管的呢?
以聚赌为例,每天管事的巡夜都要嘱咐各处不许吃酒赌钱。
然后呢,府里夜赌屡禁不止,常有耳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