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
看了不知多少垃圾小广告,一直玩到凌晨四点多才堪堪入睡。
没有睡多久,就被一股浓烈的气味呛醒。
那味道熟悉,呛喉咙,还有点辣眼睛,许梦冬几乎是瞬间清醒,猛然坐起身,脑袋一阵犯晕。
是烧黄纸的味道。
家里这边的习俗,大年三十早上要“接年”,家里摆供桌,祭拜祖先,然后再去后山的茔地放鞭烧纸,请故去的祖先长辈回家过年。
有接年,自然也有送年,每个地方规矩不同,许梦冬记得小时候送年是在大年初二,供桌撤下来的供果会比一般的水果甜,会分给小孩子们吃,许梦冬最爱吃甜沙沙的红富士,那么大一个,要用双手捧着啃。
尽管如今镇上许多人家都搬走了,但习俗总有人传承。
黄纸焚烧,香火燃起,混杂着清晨冰冷的空气,还有填灶坑做饭的柴火味儿。这气味属实不令人愉悦,且每年只有两回笼罩家家户户——
一是过年。
二是清明。
后山已有鞭炮声渐次响起,三千响,大地红,崩得漫山遍野都是细碎纸屑,像是一场烈烈灼红的雪。
许梦冬在炕上呆愣了一会儿,起身确认门窗都已关好,可浓烈的气味如有实质,顺着烟囱和门缝直往鼻子里钻。她坐在炕沿儿,没穿鞋,两条腿晃着,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还没睡醒,望向窗外,可看山际边缘晨阳初生,泛着压抑的紫红霞光。
下意识重复刻板动作是心理焦虑的一种表现,无法被控制。
她开始不自觉地挠脖子。
圆润光裸的指甲,在细嫩的脖颈皮肤上留下一条又一条骇人的划痕,许梦冬伸长脖子,一边抓挠,一边呆愣楞望着角落,那里堆着包装电视的纸箱,还没来得及扔,上面写着广告词——清晰画质,身临其境。
——如何搭建一场身临其境?
——要有声音,气味,画面,还有未被遗忘的记忆。
她良久出神,脖子隐约传来痛觉,还有紧箍的触感,有粗犷沙哑的男声在她耳边大喊,爆炸一样的音量,夹杂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
“我掐死你。”
“都别活了,咱们一家人都别活了,一起去死吧。”
“你瞪我,你还敢瞪我!”
“小杂种,我拉你陪葬。”
……
鞭炮声好长,怎么总也停不了。
小时候过年,镇上孩子们会到小路上捡“小鞭儿”,就是大地红放完却没有被点燃的小鞭炮,落在地上,零零散散,小小一颗,捡着了,点着,扔出去,在空中啪的一声。
那是一场热闹的余韵,于未曾设防的某些瞬间,时不时在你脑海里响上一响。
直到地上残红被下一场大雪彻底掩埋。
许梦冬大口呼吸着,吞咽的动作有点艰难,舌根泛苦,不知道是不是灰尘进了嗓子眼。
她起身,一只手捂着脖子,一只手给自己倒水。热水壶里的水放了一宿已经冰凉,倒的时候壶盖松了,水撒了一地,壶盖掉在桌面,继而滚到地上。许梦冬正要弯腰去捡,忽然听见敲门声。
这敲门声惊得她一声大叫。
是尖锐的呐喊。
等她自己回过神时已经晚了。
门外人显然听见了屋内的动静,敲门声更加剧烈,越来越急。
“许梦冬!”
许梦冬几乎木讷,趿拉着步子去把门打开,一双眼睛还发直。
“你怎么了?”
谭予站在门外,身上有温暖的热气。
他刚把车停好,走到门口时碰巧听见了屋子里东西掉落的声响,抬手叩门,一连几下都没人开,然后便是一声骇人的尖叫,令他头皮都发麻,突如其来的心慌。
门打开,许梦冬没缺胳膊没少腿,好端端站在门里,但她满头的冷汗印证了他不好的猜测。
她抬头,脸色还是凄凄惶惶的。
“啊?我怎么了?”
“我问你呢!”
谭予的目光自上而下,最终落在她斑驳的脖颈上。她穿着米色珊瑚绒睡衣,领子稍低,更显得脖子上抓挠痕迹极其刺眼。
“这怎么搞的?”
谭予下意识抬手,指腹堪堪碰到许梦冬的皮肤,被许梦冬扬手打掉。
“哦,我自己抓的。”她眼神总算清明了些,“那什么,有虫子。”
扯淡,寒冬腊月有什么虫子?
谭予脸色像是结了霜,他愈发觉得不对。
“你怎么回来了?误机了?”
谭予没回答,直接一手拦开她,侧身进了屋,冷眼里外巡视一圈——掉在地上的热水壶盖,没叠的被褥,吃剩一半的橘子,插在插排上的手机充电器......他站在屋子中央,像被定在原地,一股无名火就在心底爆燃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