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人
时值苦夏,日光炙人,树影婆娑间,叶儿绿得仿佛能涤出翠羽,蝉声切切,天地为炉,蒸腾着万物。
路上,与一个人擦身而过。
那人抬手挡住了一方伸长的枝子:“小心。”文七抬头,看到两簇小胡子:“你是……”
他笑着拱手:“在下姓邵,单名继。姑娘是在栖凤斋伺候的吧?”
原来是他,那个长信侯亲自引荐的幕僚,文七福了福身:“先生有礼,公子正唤奴婢过去。”
他眯起眼精笑了笑:“请。”
文七径自走过,心里感到一二分异样,栖凤斋小院里,萧鸾正在大花架底下写字,那花架以木头为基,绿茵绕绕其上,美而阴凉,正好避暑,他一身素练薄氅衣,盘扣扣得端正,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你来了。”头也未抬,手下笔法肆意,仿佛是要把冷宫缺失的那几年补全,每日空余习字看书,夜里常至二更。
萧鸾看来心情不错,主动开口道:“先时忘了问,你可识字?”
文七道:“自学过一些,不多。”
他笑了笑,举起案上宣纸:“这个字,可认得?”
文七淡声道:“这是什么字?”
萧鸾道:“你的名字。”
啊呸。
文七道:“您是欺奴婢痴傻?这上头才一个字,奴婢的名字明明是两个字。”
薄唇有些古怪地弯了弯,他径自把那张纸收回去,仰颈,高耸眉骨宛如玉雕:“识字且待下回,现下我们的客人来了,迎罢。”
文七疑惑转身,看到月洞门前,两个细条男子款款而来,乌丝簪束,身量甚为婉约,待走近一瞧,可不就是故人么。
自那日风筝误后,她就想过这位贵女娘子会再动用些什么法子,不过都是隔帘观花的本事,不曾想,人家居然扮了男装大剌剌地上门了。
萧鸾亦作讶然之色,拱手施礼。
那玉姿看了他一眼,微微转过脸,柔声道:“表哥好闲情。”
萧鸾道:“见笑了,不知表妹所来为何?”拂袖相迎,姿态翩翩。
玉姿道:“自读了风筝上的题诗,很是仰慕表哥才华,今日特来请教。”
缓步至于花架,低头视之:“有狐绥绥,在彼……”她突然不肯再念,只是抬眸凝了萧鸾一眼:“表哥这是?”
萧鸾看向那宣纸,垂眸一笑:“表妹见笑了,某只是觉得,绥绥这二字,朗朗上口,甚好听耳。”
“……好听?”
萧鸾笑道:“嗯。”
文七识趣地与另一个丫鬟退到远处,读书人的世界么,门槛总是很高的。
然而一对璧人于花间,总归赏心悦目。
今日谈的是书,转日又带了琴,摆上了桌案,又是焚香,又是用香胰子净手,那玉姿十指纤纤,轻挑慢拨,一时仙音缭绕。
其实她也并非真心上门求教,不过开屏雀鸟一般想极力展示自己,萧鸾自是静静旁听,仿佛意动神迷,他做起那般姿态十分熟练,光是一双剔透的眸子潋滟柔光,已经足够惑人。
文七禁不住想,吟诗听琴,这些立于高处的风雅事物,在废殿里度过大半青春,终日与饥饿和孤独做着斗争的萧鸾,真的会感兴趣吗?
然而这人可怕就在,拥有足够的耐心周旋,又有皮相加持,他曾经问她,自己是孤鹿还是猛虎……果然是个难题。
约莫一个时辰,那玉姿才不舍地告辞离去。很快来了另一位客人,就是路上曾遇到过的邵继。
萧鸾对他的态度就简洁明了多了,二人在院子里联袂而行,行花拂处,脸上皆挂着几分笑意,一边赏花,时不时交谈几句。
文七站在一旁,不知为何,觉得似乎有视线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半柱香后,这一位也离开了,离开时还对着她笑了一笑?
一时寂静。
雪白的云靴行至她面前,他比她高了快一个头,俯视时很有居高临下之感。
文七:“?”挑了挑眉。
萧鸾笑道:“好丫鬟,有人看上你了。”
文七惊讶地抬头,反应过来后,忍不住摸了摸额前的疤:“看上……我?”
萧鸾点头:“是啊,什么眼光。”
文七:“……”
他折过手边的一支花,眸光落在上头:“邵继想讨你过去伺候,你说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文七嘴唇开合,试了几次,好像无法把那句“但凭殿下做主”说出口。
萧鸾漫不经心地道:“你们认识?从前有私交?怎么不同我说。”
文七老实地摇摇头:“不认识。”
“那不如我把你予他,作为拉拢他的一步棋,你替我伺候好他,如何。”那支花被插进她的发鬓,薄唇呼出的气息润泽她的耳廓。
文七手指动了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