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反
不久后的日落时分,黄昏日影照在匦北面,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匦使打开了北面的开口,拿出里头唯一一封信笺,十分尽职地立刻呈递到天子的桌案上。
天子阅毕,手帕捂着嘴角,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言语,寂静的大殿,回荡着他沉闷如雷的呼吸声。
再之后,泰王萧训接到圣敕连发也来不及束匆匆进宫,进无极殿时还踉跄了一跤,皇帝亲卫入民间带走了赵亭与郭其云二人。
小黄门站在殿外,视线被高耸的门板阻挡,耳朵却灵敏得狠,殿里传出的每一个字都记于心,并偷偷对外传递。
长信侯府很快就得到消息。府内极尽奢华的一处园子,半黄不绿的叶子摇摇欲坠,紧闭的屋子人声窃窃,仿佛秋日杀音。
长信侯幕僚邵继恭立下方,听着上首华冠贵裳的主子诉宫中传来的消息。
居然有人敢检举泰王谋反,民间果然卧虎藏龙,邵继的第一反应是冷笑。
昔日他欲投身泰王门下,谁知却被羞辱一番赶了出来,如今仿佛炎日里兜头一盆凉水那样痛快,简直太痛快了。
天子年老多病,为君者的冷酷猜疑却一分不少,这次民间告密虽然不了了之,然而出面力保泰王的一众大臣,相信不久后都会远离中枢朝廷,过上地方官的小日子。
民间小人物的话语固然不足道,可是再小的石子入湖,也能掀起涟漪,就连他的主子长信侯也开始迟疑,召他前来商讨。
“泰王野心甚重。”
邵继为他的主子下了这样的定论。
“侯爷要去豢养一只利爪齐全的猛虎,不能不考虑遭其反噬的变数。”
长信侯并未言语,而是不停摩挲着手指,私底下一个心思深沉的人,眨眼就能换上一副笑脸。
邵继很清楚,他的主子筹谋至此,为的就是那凌驾一切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至高权力。
之所以收留废太子萧鸾,便是想培养一个名正言顺的傀儡,然而萧鸾无权无势,如同草芥蝼蚁,于是长信侯又把目光放在了泰王萧训身上。
比起生母被处死的萧鸾,萧训生母魏贵妃如今俨然中宫之主,泰王府中蓄有私兵,朝中又有一批臣僚支持,扶他上位或许比萧鸾更容易。
但却不见得比萧鸾更适合做一个傀儡。
长信侯缓缓道:“匦中告密信,也许是中了圈套?”
他此时仍然不想放弃萧训,邵继觉得很奇怪:“小子狂妄,侯爷所言根本无关紧要,此事上一则泰王风头太盛,树大便易招风,二则足见其识人不明,三则……天子已然起了疑心。”
这才是最关键的,他要让主子知道,萧训并非奇货。
长信侯起身走了两步:“容本侯再想想。”
邵继看着他犹豫不定,神情有些晦暗:“泰王根基深厚,支持者甚重,设若天子亦有立储之意,他日登极,怎会愿意以侯爷为尊,唯有一无所有只能攀附侯爷者,才会心甘情愿听从差遣。”
长信侯突然以锐利的目光审视之:“你在推着本侯做决定?”
邵继平静道:“小子尔敢,不过是为主鞠躬尽瘁罢了。”话毕不再言语。
长信侯忽然叹气:“你跟随本侯日久,本侯岂不知你尽心侍奉,只是……”
邵继拱手道:“不知侯爷究竟是太过信任泰王,抑或……”
太不信任那位——
废太子萧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