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交
萧鸾起初被挟入废殿,那时的饭食,便是两天一碗白粥。
他虽喜汤水一类,却素食重口,这样清汤寡水的食物入不了眼,而那位得到他全部信任,姐姐似的宫女总是一副温婉笑脸,哄着他吃下。
他若发难,她便说:“殿下这般,明日就会有人来要奴婢的命。”
他不愿她出事。
直到那几日,她突染风寒,整个人瘦弱不堪,浑浑然躺在他榻上,萧鸾守在床前,握着她手,姐姐姐姐叫个不停,生怕老天胡闹夺她性命,便把自己唯一的吃食让了出来。
谁知那宫女醒转,脸色大变。
那时候,他才知,原来粥里下了毒。
他喝了恁久没发作,想是慢毒,幕后是谁他心中有数,只是没想到,他视作姐姐唯一在冷宫中日日陪伴他的人,竟然是行刑的刽子手。
再后来,这些粥,都到了文七肚子里,他起先疑她知情,后来见她每次都狼吞虎咽,便也消了疑虑。
他将文七关进假山洞门那次,是真想杀了她,毕竟冷宫里死个把宫女本也平常,可笑的是,他突然想起她夜间噩梦连连的模样,想起她捞着袋破馒头兴冲冲的模样,想起她冬日里冻得瑟瑟发抖的模样,虽为暗子,却非阳奉阴违之徒,倒是实诚得……颇对他胃口。
那许久不曾动过的恻隐之心便动了,当时已过两日,她若没气了亦为命数,他不知自己何种心情打开了门,等了恁久。
才看到她从里面爬出来,又脏又臭。
命虽贱却韧的很。
直到她砍了他一刀,那种许久不曾体味过背叛的滋味,他很生气,故意冷眼旁观,听到她神神鬼鬼地给小孩讲故事,他割开她的旧伤,她说“您或许曾经是这样的人”。
她聪明敏锐地像只狸猫,他以为伪装得很好,却从没有骗倒过她。
真是克星降临了么。
长街上有间专供女子的成衣店,摆了几套不错的成衣,老板精明,很会做生意,故意引人抬抬布价,引得无数女子竞相,一时间门庭若市。
萧鸾驻足,文七亦跟着停下,狸猫还被她握在手里,一口未动。
她观他盯着店中成衣不放,有些疑惑,常听说王族贵胄皆怪癖,难道他癖好女子衣物?
萧鸾出声道:“想进去逛逛吗?”
文七:“……”摇摇头。
他看她一眼:“自古女子皆爱妆貌衣饰,怎么偏你不同?”
文七想了想:“到了连温饱都难以维持之时,谁还念着这些呢。”干巴巴地笑两声:“奴婢自然也喜欢,只是兜里没钱,看了眼馋,不如不看。”
他似乎是笑了笑。
紧接着,她不知怎么就跟着他走了进去,那店主本欲迎客,见来一个其貌不扬的穷书生带着个丑丫头,立时不悦,只是做生意绝无赶客的,那眼珠子粘在穷书生身上,生怕他污了店里衣裳。
文七跟在萧鸾身后,亦是微讶,没想到他逛女子成衣店仿佛在逛自家后院,这么……坦荡?
终于,他在一套浅粉缎面的衣裙前驻足。
长指正要抚触,店主已到身前:“贵客且住,这身有人订下了。”
萧鸾道:“哦?是谁?”
店主面不改色:“此人名号小可敢说,只怕贵客不敢听。”
萧鸾笑道:“那就劳店家说出来,治治我这轻狂的性子。”
这穷酸还来劲了,店主撇嘴:“好叫贵客知道,订下此者正是当今长陵侯府的千金。”
文七险些咳出声。
萧鸾状如恍然:“原来是她。”食指轻叩额际:“可我记得那位千金不喜穿浅粉的衣裳。”
店主不耐道:“我说是她就是她,贵客便不买也不要生事,小店虽小,帮衬却还有几个。”
萧鸾拱手道:“岂敢,敢问那千金出价几何?”
店主又上下打量他一眼:“你知道又能如何?还能出得比她多么?”
话未落,眼前陡然一个金灿灿的大元宝:“这、这、这这……”舌头都捋不直了。
萧鸾扼腕叹道:“我只有这些,莫非不够?罢了,再去其他店看看。”转身便要走。
那店主啊呀一声,拦住他:“小人有眼无珠没见识,贵客衣资足够了足够了,还请内间稍坐,小人亲为奉茶赔罪。”
萧鸾道:“够么?”
店主头似打陀螺:“够,够。”
萧鸾皮笑肉不笑道:“既如此,茶就不必了,还请领我夫人去内室,让她把衣裳换上。”
文七:“?”
她凑近道:“殿下,这……”
萧鸾笑眯眯从她手里夺过狸猫:“这个先我替你拿着。”
文七:“……”
待她一身新行头出来,他站在门口,长指叩击柜台,从头到脚地打量,目光十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