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庭冷
九月的长安仍是秋气晴爽,边塞的天德城已如严冬。
凛冽的风挟着呼啸而来,无情的穿透一切,带着刮骨的寒气横荡天地,吹得人们缩手缩颈,恨不能将头脸折进皮袄藏起来。
街上行迹稀少,店铺冷清,唯有西棠阁车马不断,梁容笼着狐毛颈围在门前落足,望见两行高挂的红灯被风吹摆得似发了羊颠,莫名的一笑。
后头又来一骑,魏宏已然升了虞候,跳下马跺了跺脚,呼出一缕白雾,“梁大人来得早。”
梁容温声而应,“今日既是为童大人庆贺,怎好晚到。”
魏宏随口揶揄,“童大人扎在天德城十来年,好容易等来调令,大约要喜疯了。”
梁容迈步向内行去,话语含蓄,“童大人这些年不上不下,难熬得紧,如今得偿所愿,他一解脱,大伙也能松快了。”
魏宏闷笑一声,心照不宣。
当年河西复归王廷治下,周元庭功劳不小,被调为郴州都督,梁容擢为长史;童绍对会谈多方掣肘,又给奸细所挟,靠着大皇子的庇佑才躲过贬惩,只得避一阵风头再媚上,谁料没过两年,曾任皇子奶嬷的姨母病死,从此断了通天梯,再无升拔的指望,防御使之位至今空悬。
童绍郁怨满腹,气性越发大了,前些日子军中严查私贩军械,他给梁容辖制着做不了这些阴私,反而盘查无事,随后朝廷传来了调令,简直让他喜极忘形。
阁内的暖厢到了不少同僚,正在嗡嗡而议,一见梁容到来就聚上来。
杜槐殷勤而问,“梁大人可知新任的副使是哪一位,何时抵达?”
众官员无不关切,然而朝廷的文书并未提及。
梁容道,“还未知姓名,只知是从长安而来。”
厢外一个阴阳怪气的声调传入,“哟!还是个京官,也不知犯了什么差错,给派到边城来吃沙,诸公可得好生抚慰一番。”
暖厢一时俱静,童绍春光满面的踏进来,倨傲又得意。
梁容平静以对,“恭喜童大人调任襄州,要回山南东道过年了。”
职级虽是平调,襄州远胜过苦哈哈的天德城,童绍万份畅快,端着架势道,“还不是上意难违,一声令下,府里就得忙着张罗搬迁,当真叫人头疼。”
毕竟副使府内十几个小妾,这些年又不知刮了多少金银,收拾起来确是大费周章。
杜槐极会卖好,“童大人不必急,新副使还未至,令期给得宽松,弄妥了再动身不迟。”
童绍巴不得肋生双翅飞回去,哪里肯多留半日,哼笑道,“新副使一听是边地,定要拖到最后一日才到任,襄州不比天德城,不知多少事务等着,我可不敢耽误。”
一干官员谁不知他的心思,面上还是笑赞恭贺,气氛融洽。
一番欢声笑语,宴散已是深夜,梁容回府并未安歇,而是折进了书房。
一个商人被引进来,行礼后道,“大人,关于新来的那位副使,有些特别的消息。”
房门密掩,窗纸映着烛光,幽幽烁烁,许久方才熄灭。
童绍离城之时,庞大的车驾蔚为可观,即使已将七八个小妾与大批下人发卖,仍装了几十车的箱笼,加上护卫浩浩长长的一溜,宛如亲王出巡。
城中的百姓哗然围观,甚至还有人吐唾沫,丢石头,童绍勃然大怒,欲让护卫捉拿刁民,又担心拖延了时辰,怒骂几声作罢。
车轱辘刚出城门,城内就燃起了炮仗,家家欢腾,炸声此起彼伏,如送瘟神一般。
老邢从妻子手里接了鞭炮,燃了往门外一甩,“狗娘养的总算走了,这孙子最难伺候,把酒菜端上来,我要好好喝一盅。”
胡娘子颠着脚从灶上端来温好的酒菜,坐下来陪他小饮。
当年两军会谈,别时蕃人作乱,胡娘子给老邢所救,惊觉还是得有个男人倚傍,打听了老邢的底细,殷勤送了几次饭,又给他缝袄絮被,嘘寒问暖。老邢光棍多年,哪受得了这个,一来二去就成了夫妻。
胡娘子的院子住过韩小将军,屋价陡然高涨,她趁势卖了,加上老邢的积蓄置了新宅,搬离了城西的老巷,但嘴碎的毛病还是改不了,爱跟街坊吹嘘,将旧事讲了无数遍。
老邢啜了口酒,“听说许多大户备好了孝敬,只望新副使别太难缠,又刮个十几年的地皮。”
胡娘子关心的又不同,“阁里最近又买了人?徐家大娘子想要个妾,许的银子不少。”
西棠阁一逢新人买入,少不了清出旧人,虽是淘换下来的,姿色也不算差,转手一卖就是好生意。胡娘子见儿子大了,打算说个媳妇,不免觉得钱紧,越发的殷勤盘算。
老邢却是摇头,“不是跟你说过,这些事给陈家的人揽了,做不成了。”
胡娘子曾给陈家的打手连揍带吓,余悸多年犹存,悻悻道,“天杀的凶货,陈家赚了多少金银,一点油星子也不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