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沙
以为主仆二人有私密的话说,便退出房间而去。
执瑜起身,拽起一只长靴,口中说着:“替我更衣吧,瘫在床上这些日子,总也该出去走走。”
“爷儿,外头冷,还是留在屋里头吧。”李顺儿劝说着。
执瑜偏过头去,抻起衣袖闻了闻,只道:“顺便帮我放水沐浴,一身的苦药味儿。”
李顺儿知道他的脾气,略略叹了口气,无奈走出去吩咐。
“芳闺,你先带姑娘去厅里歇着。”李顺儿吩咐道,又转头对姑娘说:“姑娘且先候着,过会咱们爷儿自会出来见你。”
执瑜才裹上一件月白褙子,略略思忖一番,又忙披上一件豹皮内里的狐皮青裘,双手拥着一只描金小手炉,急急向正厅走去了。
见到她正坐在椅上候着,才放慢步伐,把手上东西放下,扶着把手缓缓坐下,才觉着疲惫。
原来她一只手支着脑袋,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执瑜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她被细碎声响闹醒,眼见是执瑜,当下有些窘,便搓了搓双手。才睡醒,嗓子像蒙了层薄纱,略有些哑,直道:“等了你许久,才睡着了,你倒好,反而笑我。”
执瑜刚想说些什么,忽地咳嗽几声。她马上起身,走到碳炉子前,问道:“觉不觉着冷,我再把炭烧得再旺些。”
桂枝忙上前,说道:“姑娘,我来吧。”
“不妨事的,我不冷,桂枝,你先出去吧,我同姑娘说几句话。”
桂枝愣了愣,应声出门。
她便几步回身,一挥衣袖,坐回那张红木八仙椅上。
执瑜见状,笑道:“我瞧你不像闺中小女子,倒像是闯荡江湖的女侠。”
“女侠?”小丫头偏头看他,只不自觉撇撇嘴,她双唇饱满,却像鸟喙,总显出娇气。相望着仿佛有些窘,她便又转向一边去了,“哼,我且当你是在夸我。”
“我自然不是有意批驳你。不过,我留你,还是有话要同你讲。”
“你说。”
“你若是情愿,不如就留在府上,我知道你自然不乐意白留着,不如就在府上做事,前几个月便不发你的工钱,当是抵你欠我的债。”执瑜问道。
她低头思索一番,晃了晃细碎的辫子,抬头道:“如此倒是好了,多谢你。既这样,我从此不领工钱,只求你们供我口饭吃,给我件旧衣服穿。再就是,只一样,你须得答应我。”
“你且说着,我都应允你。”执瑜咳了咳,边举起杯盏,以百花纹瓷盖刮了刮茶叶。
“不论此后如何,我若要走,必不拦我,这你可答允?”
“嗯,好,我答应你。”白执瑜口中应着,低头望着翻涌的褐色茶叶,繁复波荡着,顿觉无趣,复又放在一边。
执瑜沉吟片刻,又道:“你要留下来,我便给你取个名字,如何?”
“好啊,能有你给我取这名字,也是好的。”她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双腿悠悠晃着,头也不抬便应道。
“你我初遇之时,槐花纷飞,古语有云,‘芳春柳摇染花香,槐序蝉鸣入深巷’,不如就叫‘清蝉’?”
“不好,那些个知了成天‘叽咕叽咕’地叫着,我不喜欢,”小丫头忙抬头,驳道。
她思考过一刻钟,复又道:“从前饥荒时候,怀顺斋的小二便街上发放糕点,我有幸尝了口豆沙方糕,再忘不了那甜滋滋的味道,不如就叫‘豆沙’。”
执瑜不忍发笑,道:“真奇了,竟有人给自己取这样的名字,你喜欢,便叫这个吧。”
她却并不在乎执瑜的笑声,只自顾自地编自己的腰带,边折腾着,竟落下一块浅青色的四方小包。
“对了,我想这些天,你没少喝药,许是口中都发苦了,便给你带了块糖。”说着,她掏出一块用细麻绳缠荷叶包裹的饴糖。
执瑜从来不知道,不知道她从哪找来的这些东西,不知道从哪学来的那些个怪道理,甚至连她这个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忽然就这样出现在他身边。
只是,十五岁的年纪,就像不愿意去深究那些经纶天道,他从来不情愿去细想这些萍水偶逢和用心,只作是单纯的好意。
执瑜一寸一寸揭开拆开那块有些发皱的荷叶,两指轻轻举起那块小小的饴糖,抬眼便见得豆沙正瞧着他笑。
可惜他喝药喝得舌根子发麻,尝不出什么味道,但却是第一次,不像那个骄纵惯的小皇子一般,直言道出心中的苦衷与不快,只是低着头轻声说道:“这糖甜得很,我一吃,什么苦药都再尝不出味道了。”
豆沙只是笑着说:“那就好。我听李顺儿说,你年年都遭罪,便想着,你若是滨州人,便不用忍受这严寒之苦了。”
“生身之地,又岂是人力可改,”执瑜应着,稍时又道:“这样好的日子,还是不说这个,你且同我出去,我让李顺儿收拾个房间出来,予给你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