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等价交换

姜翎的房间就在隔壁，占十方敲了一阵，都没人应门。

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马上找到姜翎的心情更加迫切。于是他调转方向，向楼下走去。

占十方踏在这幢小洋房的室内走廊上，才明白“老宅”的老是什么意思。

每一步的落下，都让脚下的木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或许是因为室内空间太大，还有隐隐的回声。

走得慢了，回声就追在身后。走得快了，像有人贴在身后。

那些童年回忆中模糊的奇异身影，仿佛又将占十方包围，它们尖叫、撕咬……

走廊两侧的壁灯闪了一闪，突然全部暗掉。

占十方的心漏跳了一拍，身体温度迅速流失，四肢如坠冰窟，通体麻木。他慢慢蹲下，试图通过环抱自己留住这些温度。

即便是坠入栖霞岭山崖那一晚，他也没有过这样的绝望感——起码那时能看到月亮和星星。而在这里，月光仿佛被全数隔绝在外，走廊里伸手不见五指。

占十方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漩涡吞没的人，身体被四分五裂，每一个部分都正在被黑暗侵蚀。寒冷、孤寂、迷茫……一切负面情绪奔涌入心。

“你怎么了？”

姜翎的声音如同一根救命稻草，将占十方从黑暗中捞出。

很奇怪，刚刚他分明还觉得姜翎其人有危险性，此刻却觉得她如同天神降世。她的一句话，就将刚刚那些梦魇般的痛苦驱散了。

走廊两侧的壁灯也在此刻重新亮起，刚刚应该是电压不足导致的短暂断电。

占十方仰头望向她，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收拾干净的她。

之前她灰尘覆面、穿着狼狈，占十方也没能好好看清她的脸，只记得她很白、很瘦，说话带着奇怪的口音。

此刻她梳洗干净，长发披肩，穿着温诗诗的衣服。这套衣服里衬泡泡袖白衬衫，外搭青绿色碎花连衣裙，简单又纯粹。

这样的她，已经与21世纪的千千万万女孩没有什么差别了。

见他不说话，姜翎又回身向来处走去：“我已获温姑娘首肯，方才正在书房里翻阅古籍。”

然后，她感应到了他的慌张，便走出来寻他。

见占十方已经没事，她吹灭蜡烛，走回书房中继续看书。

过了一会儿，占十方缓过神来，慢慢走到书房门口。

姜翎半倚着书架，一手持册，一手翻页。厚厚的《宋史摘选》在修长的青葱十指中，竟也显得安稳。

从占十方的角度看去，摆满一整面墙的历史书几乎要将她的身影吞没。

——恰如奔涌的历史，终将每一个人吞没。

如果真如姜翎所言，她来自宋朝，那么，她就是历史的沧海遗珠。

姜翎正聚精会神地从古旧书页中寻求自己生活过的痕迹，她知道占十方就站在身后，但她并不准备做无谓的寒暄。

这样的置若罔闻，终结于占十方的一声尖叫。

姜翎刚抬头看去，占十方已经三步并成两步跨到姜翎身边。

他哆哆嗦嗦地指向门口：“有、有……”

姜翎一蹙眉，朝着占十方所指方向看去，突然明白他所惧怕的是什么——一只虫子。

“蜚蠊而已，你怕什么？”

姜翎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将蟑螂踩在脚下。姿势之优雅，仿佛漫步于花园之中。

话尾的语调微微上扬，嘲讽之意呼之欲出。她的语气，与昨晚占十方嘲笑她被汽车鸣笛声吓住的语气，如出一辙。

但占十方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一连串动作，又惊又疑：“你不怕？”

“从前随伍，扎营时常能见到，”她又恢复刚刚看书的姿势，“若是都如你一般大呼小叫，恐怕早就被军长罚军杖了。”

听她说得有板有眼，占十方藏在心里的那些话又突然说不出口了。

他不说，姜翎也不想问。书房里只剩书籍翻页的声音，轻巧而规律。

最后，还是占十方忍不住开口：“那个……我，不是，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话一出口，他简直想扇自己的巴掌。来之前，他明明一再给自己鼓气，决心一定要问清楚的。怎么一看到姜翎，就没了那股勇气呢？

姜翎答非所问：“你们这个时代的人，是怎么看待宋朝的呢？”

这一下倒把占十方问住了，他拼命回想脑海中发生在宋朝的历史事件，最终拼凑出四个字。

“重文轻武……”

末了又补了一句：“奸臣还挺多。”

姜翎看了他一眼，而后轻点书上的某一行文字，照着念：“南宋，共传五世九帝，享国一百五十二年。1279年，崖山海战失败后，陆秀夫与幼帝跳海身亡，南宋灭亡。”

她念完这句话，就合上手中的书，长长久久地凝望着书架，没有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