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月下闲叙（下）

占十方这个人，常常会让姜翎觉得出乎意料。

譬如此刻，他双目炯炯地赞同姜翎的做法：“你做得对。”

姜翎一怔，从小到大，无论是紫云阁的诸位同门，还是钦天监的同袍，都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你那么怕黑怕异类，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不该如此纵容妖灵精怪。”

占十方皱着眉头认真地想了想，他想起小时候见到的那些“灵体”。虽然他很害怕，但依然不能否认，他们之中的大部分，并无恶意。如果让他像姜翎一样去伏魔，恐怕也没办法做得比姜翎好。

“众生平等吧……只要不伤害别人，就有生存的权利。若起了歹心伤害别人，总有报应的。”

语毕，占十方突然惊觉这是自己第一次与人说起这些话。往日里在清源山，和师父、老爹聊天，说的都是生活琐事；和师兄师妹聊天，也都是聊聊年轻人的爱好。后来去杭州，和赵吉祥、温诗诗，也都是聊些有的没的，根本不会谈及这么深刻的话题。

姜翎笑了笑，继续说：“从来没人像你一样，跟我说‘你做得对’。我放走那只小草妖的事情，被师父知道了，我还被罚跪了三天！”

说完，她耸了耸肩，神情狡黠如小狐狸。

占十方第一次看到姜翎这么俏皮的模样，也忍不住笑出声，心中似乎有一根弦被拨动。

姜翎敛起得意忘形的样子，正色道：“占十方，我问你一个问题。”

见她认真的样子，占十方也下意识地收起笑意：“你说。”

“在紫云阁的时候，赵吉祥问过你‘好好的富二代不当，这么辛苦值得吗’，”姜翎静静看着他，“我想听真正的答案。”

占十方拨弄头发的手一顿，当时在紫云阁的时候，他打马虎眼回答了赵吉祥的问题，没想到姜翎还记得这件事。

他学着姜翎刚刚的模样抬头望月，双手往背后一撑，一派悠闲自在的模样。

“我生来，就什么都不缺。小时候会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所以老爹只希望我能平安长大就好，从来不要求我成绩多好，”他目光悠远，仿佛陷入回忆，“长大之后，老爹和师父也不管我，我想尝试什么就让我去，他们觉得只要我不危险、不违法就可以。”

“那你，还挺有福气的。”姜翎用了一个很特别的形容词。

她忽然想起，自己从前的理想是成为一位名扬青史的伏魔师。

彼时的她，还未明白，攀登时最是惊险，巅峰处最是孤寒。

而如今的占十方，就似从前的她，渴望冒险，祈求探索。

这大概是天底下年轻人都必经的一段路途，有的大胆迈出，收获一方世界，但伤痕累累；有的徘徊不前，最终安居一隅，但悔恨常伴。

占十方摇摇头：“我特别羡慕别人为了达成某一件事而全力以赴的感觉，就像……你这样，鲜活又热烈。”

鲜活？热烈？姜翎睁大双眼，她从未想过会被人用这样的词语形容。

“所以，这就是你一直要跟着我的原因？”

占十方坦然地点点头：“我想看看，像你这样毫不动摇地朝着某一个目标前进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姜翎微微眯起双眼，觉得徐徐拂过的微风很是醉人，让她几乎舍不得开口直入主题。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占十方虽然平时憨憨的，但总能在关键时刻看出姜翎的异常。

“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占十方双唇微抿，犹疑了片刻，才说：“我对你的人生很好奇，也包括你作为人类却在沉睡千年之后苏醒这件事。”

他巧妙地避开了“死”这个字，仿佛只要不说，就不会发生。

姜翎垂下双眸，心中虽然早已决定要让占十方成为这个秘密的见证者，但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说的话，不如就……我问你答？如果我说错了，你就摇摇头。如果我说对了，你就点点头。”

以前在清源山，如果有小朋友犯了错不敢说，占十方就用这个办法予以引导，屡试不爽。听着简单，清源山同辈里还真只有他能办。因为，提问也不是胡乱提问的，必须根据对方的情况和当场反应判断下一步应该怎么询问。

现在，他将姜翎也当成了小朋友。

“你‘睡着’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个人？”

姜翎唇角敛平，点点头。

“这个人，和你‘睡着’有关，也与嬴氏祠堂有关？”

姜翎的眼角顿时失了上扬的神采，低头以示肯定。

“他叫，嬴肆？”

姜翎蓦地抬眼看占十方，在对方探究的神情中，缓缓颔首。

“你伤了他，或是，他伤了你？”

姜翎终于忍不住说：“我们同归于尽了……准确地说，是我想杀他，但却杀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