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情假意
白粲的马车被扣在玄凤门外,而前几刻钟时定天阁的燕史徒就是坐着白夫人的马车入的宫,又是正大光明地从崔氏马车上跳下来的,路过宫道的宫人都看在眼里,谁知待燕史徒回到定天阁后却又言说是自己身上一直贴身携带的私物不见了,不仅大肆宣扬着下人帮忙寻找,更是又独自一人折返回去玄凤门,想看看是否是在回定天阁的路上落下了,所以正巧碰上了被扣押的白粲。
而在燕清安离开后,白粲原想着再将自己派出去的侍从拦回来,可马车才从玄凤门调转方向便又被行色匆匆的宫中戍卫以“宫中有贵物失窃”的理由给拦下,不准放行。白粲见情况不妙,这厢寻不到自己派出的侍从,那厢又出不了宫,急得焦头烂额,连忙托路边的宫婢往皇后的广华宫递口信,可谁知没有等到皇后的援助,反倒等来了天子亲卫。
白粲一行人被天子亲卫围堵时,下马车又恰巧看到貌似焦虑实则神色淡定的燕清安,将前前后后的事情串联起来,总算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却只能如同垂死挣扎的要犯一般一个劲地发泄心中的愤慨:“是你与陛下串通好了的,你想置我于死地?”
燕清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本不欲开口说话径直走过她的身侧,可又觉得有些话再不说或许就没有机会了,遂停住脚步往后倒退了几步站在她面前,却并不直视白粲,只是抬头望着宫门上高悬着的“玄凤”的牌匾,叹了一口气道:“臣没有这样的本事,可以叫陛下将这样重要的事情托付给我。若是今日陛下没有同皇后娘娘待在一处,就算夫人的人顺利将密函送到皇后娘娘手中,这件事于你们二人而言不过是一场乌龙,可今日为何偏偏陛下宴后非要与皇后娘娘待在一处,为何偏偏陛下就抓到了夫人派去的人,除了说夫人你与皇后娘娘的运气不好外,个中缘由你应当也猜到了吧。”
白粲的衣饰和发鬓因与侍卫推搡拉扯而变得凌乱不堪,若说方才在马车上白粲是因为气恼而失态,那么此时此刻的癫狂模样反倒更像因为死到临头产生的恐惧。她恶狠狠地剜着燕清,面上的花钿都掉了下来:“我是白琅的女儿,陛下对我父亲都不敢轻举妄动,如何敢因为此等小事就杀了我。你想得倒是美,想用这种方式替你短命的母亲报仇?做梦吧。”
白粲忽然开始癫狂大笑,然而她最后一句话还是刺痛了燕清安。她闭上眼睛吐纳了几口积郁在心口的浊气,然后睁开眼转身直勾勾地盯着白粲。
她一边感受着酝酿在身体里的滔天憎恶,一边用最平淡的语气对着面前的女人说:“夫人此言差矣,陛下是君,都督是臣,天子怎会因一己私欲冤害良臣,而良臣又怎会因儿女情长阻碍圣裁?白夫人就算是口不择言也应当为了自己的家族着想,前些日子陛下本就因白家的事情烦忧,方才夫人的话难道不能算是又把白都督拉下水了么?”
白粲被堵得哑口无言,可仍旧不死心:“我表姐是皇后,我是白家的女儿,我不会死的……”
“错了。”燕清安不耐烦地打断她,“你是崔家妇,是害死我母亲的凶手,是妄图窃取朝廷机密的歹人。”
她目光冷如刀刃,眼神扫过白粲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恨不得将她的这整副肮脏皮肉扒下:“当初你父亲与皇后联手逼得废太子发动宫变,虽未有实证,可陛下看得一清二楚,如今他只不过用了同样的法子,稍加施威,你们便担心陛下当真要把白家过往做的事情清算个明明白白,就想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既然落下了把柄,我岂能甘愿被你们利用,夫人几次三番接近我想与我熟络,我为何不可以顺手推舟呢?”
她错开眼,抬脚就往玄凤门内走去,前边右转最为巍峨雄伟的殿宇就是庆和宫了:“白都督与皇后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废太子吧,明明忍了十几年了,可为何将废太子拉下马后还不知足呢,还想着蝇营狗苟呢。陛下需要一个可以打压到白氏气焰的法子,皇后需要一个可以证明她自己清白的替罪羊,而白夫人不就是最好的活靶子吗?你杀死的是诰命夫人,是已故平誉侯唯一的女儿,今日又犯下如此‘大错’,今夜之后,你的存在便成为文臣言官对白都督群起攻之最好的理由,你的死亡也会成为陛下遏止白都督最好的武器。毕竟,倘若白都督和皇后还不死心,焉知会不会有下一个‘你’出现呢?”
白粲被带走了,方才还略有喧嚣的玄凤门瞬间变得寂静起来。
明日清晨或许就会传来白粲被处置的消息,而燕清安独自走在这条无人经过的道上,心中除却最开始大仇得报的痛快外,愈发觉得心中更加虚无,脚下的步子也愈发地沉重。
还不够。
还不够……
直接的,间接的,默许的,造成她今日这般一无所有局面的,明明不只是白粲一个人。
可是她究竟该怎么办?究竟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麻木地生活,还是像现在一样,被仇恨与痛苦裹挟,算计着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明明她最讨厌的就是无边无尽的阴谋诡计。
明明,蝇营狗苟的人是她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