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入髓
夏日里的雨总是来得急又去得快,几日前的瓢泼大雨好似一场梦一般飘散地无影无踪,这日头正好,温度又缓缓升了上来,可总归是夏末,不复盛夏那般燥热,白日当头只觉得耀眼万分,倒感觉不到什么热意了。
也是了,毕竟要入秋了。
宓袅殿内照例燃着红鸳素日里最喜的香,轻轻渺渺的香气将人环伺,可也叫人飘飘欲仙,她摸到手边的文书,摊开一看尽是些不痛不痒的报备,索性支着脑袋启口念着,话至末尾稍作停顿,师胧卿在下首受意,略微中肯地点评了几句。
红鸳满意地点点头,继续等待另一位弟子的回应,可待了半晌也不闻燕清安接嘴,狐疑转眸看去,只见她木木地提着一只笔却久未动作,笔尖饱满莹润的墨汁落在纸间洇开一轮又一轮的墨晕,白净的纸张早已被污得下不了笔,可她却仍毫无察觉一般,眼神无神而又空洞地不知盯着案上何处。
师胧卿见状,出声催促了几句,燕清安方才如梦初醒,双眼惊异地望向红鸳,又好似已经回神了。
红鸳看在眼里,并不催促责怪,一边重新将文书上的字念一遍,一遍分神留心燕清安的反应,只见她听得认真,分析起来也有理有据,只是在红鸳点头示意之后又开始垂首在侧一人静静发愣。
这样的状态,自温氏去世后,燕清安便一直持续至今。
燕清安的性格比起同龄人本就不算开朗,如今是愈发沉寂不爱笑了。
无人在时就默默坐在一旁,不作声不插嘴,若到必要开口时,她又好像个无事人样对答如流,只是一旦无人寻她讲话,她又开始发呆,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红鸳叹了一口气,随意找了个借口让座下二人退下回苑,若是往常燕清安定然会多问几句,只是今日她怔愣地抬起头,顺从地道了一句“是”便离去了。
宓袅殿离文津苑也不算远,不过是多走些路而已,只是近来不知为何燕清安总觉得身体疲惫,有时候走在路上都能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得不停在路边稍作休息。
而回到东苑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躺回床上,青棣替她倒了一杯水,疑道:“姑娘早上才起床,如今都不到用午膳的时间又要睡下了吗?”
燕清安含糊地应了一声“嗯”,随即扯过被子转了个身,背向青棣。
青棣暗中摇摇头,将茶水放置她床头的小几上就蹑手蹑脚地出门去了。
听见青棣合上门的声音,燕清安倏尔睁开眼,直直地盯着窗棂。
这些日子她总是睡不好,一闭眼就开始胡思乱想,怀念起从前与母亲相处在一起的时光,可明明自五岁起她便奉旨入宫,待在温毓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她以为她与母亲并没有多少刻骨铭心的回忆的,可过去一些微不足道的点点滴滴却无孔不入涌进她的脑海中。
母亲的笑意,母亲的愁容,母亲的话语,母亲的呢喃……
然而在夜里一睁眼,周遭的黑暗就如同潮水将她裹挟,让她感受到无穷无尽的空虚和落寞。
睡不着。
闭眼也痛苦,睁眼也难受,她方觉得一旦认为日子绵绵无尽头时,一点一滴的时光都是这样难捱。
母亲当年也是这样吗?
与父亲生离后,所有的牵肠挂肚都在深夜觉醒刺痛着母亲的每一根神经;与父亲死别后,所有的希冀盼望又如同被烈火烧尽的余灰遍布千疮百孔的心。
她就这样熬了十五年。
她用被子蒙过自己的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被中散发出来的隐隐香气很是熟悉,像是母亲身上的味道,也像是旧燕府院落里那棵大树飘落下来的白兰花的味道,令人安心。
她紧紧地依偎在被子里,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宛如新生儿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
奉先是捧着一大摞儒经与皇家祖训入的崇阳殿,那日他家殿下为了能让燕史徒及时赶回府去擅自用腰牌带她出宫一事被皇帝知道后,虽然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却还是被罚禁足外加抄写经书。
他看了一眼书案前淡定自若的萧应祁,又将手中的书册放下,胡乱翻了几页,又开始为九殿下打抱不平:“殿下那日做的分明是好事,若不是殿下仗义相助,燕史徒恐怕难以赶回去见夫人的最后一面,陛下最重孝道,为何还要惩罚殿下?”
萧应祁笑了笑:“只是抄书禁足而已,已是陛下开恩了,总比打板子好些。”
奉先觉得萧应祁说得有道理,诚恳地点点头:“那倒是,殿下写字又快又好看,区区抄书而已也不是难事。小人只是觉得殿下仁心,不该受此对待。”
萧应祁用镇纸铺平纸张,轻轻向着未干的墨迹吹了一口气:“我没有陛下的旨意贸然出宫确实有违宫训,只不过陛下正因注重孝道,故而也没有罚我抄《孝经》不是?”
他顿了顿,小声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殿下是说燕史徒?”奉先耳朵灵敏,“方才我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