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刚易折
燕清安与萧允贞一同走出刑部大门时,正好撞见一道前来的萧应祁与师羲庭,萧允贞不意在这里碰见二人,有些尴尬地将帽子戴上,企图用帽檐再度遮盖面容瞒过从她眼前经过的两个人。
然而萧应祁眼尖,早已瞧见了萧允贞,而师羲庭却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燕清安与萧允贞一般,朝萧应祁打过招呼之后就直直迈过刑部大门了。
萧应祁走近几步,在萧允贞身侧低声道:“太阴,父皇已经知道你私自出宫一事了,你先上马车,待会我带你回宫。”
萧允贞拉下帽子担忧地看了燕清安一眼,直到燕清安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她这才安下心上了停在大道旁的马车。
见萧允贞上了马车,燕清安向萧应祁行了一个礼:“见过九殿下。”
能在这里碰见萧应祁不算奇怪,既然皇帝命他监督邬州钱粮一案,如今回京审理傅家一事或多或少仍然涉及前案,皇帝没有收回成命,他到底还是得在刑部、皇宫两头走动做做样子,哪怕他并不需要做什么实质的事情。
至于师羲庭……
想必是为着先前师曜灵与傅忻然一事来的。
果不其然,她听见萧应祁解释道:“师公子听闻傅家三郎在牢狱之中对于前尘旧事多有提及,心切之下便托我带他来刑部走一遭了。”
燕清安点头表示理解。
从前傅家权势滔天,纵使在平誉侯府出了那档子事情也没有证据证明当年师曜灵与官伎之死就与傅忻然有关,而如今傅府已经无力回天,一家老少都在狱中待罪,或许是受了师丞相的命,或许是刑部的人借机卖师丞相一个人情,竟然借此机会旧事重提,叫傅忻然对当年之事如实道来。
有了傅忻然本人的招供,师曜灵蒙冤多年的冤屈总算是洗净了,世人再提起他,他又变成了清清白白的少年公子。
只是人生时遭受的指点冷眼,死后才等来一个公道,是否太迟了一些。
况且这一切,还白白搭上了一条无辜女子的性命。
世家子总还有亲人家族为之死后的体面争取的余地,那位惨死的官伎最终也只能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
她曾经十分盼望着有罪之人可以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然而真正等到傅氏大厦将倾这一天,她亲眼看着那些从前身着锦缎华服的尊贵之人蹲在逼仄狭窄的角落,心中并未见得有多欢喜,反倒平添了几分惆怅与落寞。
繁盛与衰败之间,隔着的究竟是什么呢?
她礼貌却又疏离地朝萧应祁笑了笑:“臣知道了,多谢殿下告知。”
不知道为何,她想起方才傅巍然对她所说的话,如今再看到眼前的萧应祁,心中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些恐惧和怀疑。
傅巍然没有承认纪午侯想要嫁祸给昭王这一事,如果那些从昭王手中拿出来的可以证明傅家包藏祸心的证据是假的,那么这些假证只有可能是出自昭王之手。
既然如此,站在她眼前的这位少年,现在对昭王的所作所为是否了解?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萧应祁,他的双眸如旧清亮澄澈,看着她时候也一样坦荡清白。
她很想问问他,他知不知道昭王当日丢给市舶使的证据是真是假,可她又问不出口,害怕自己想听到的答案不是他口中所说的答案,又害怕他会对她有所隐瞒。
萧应祁似乎已经意识到她怀揣着别样的心思,关切道:“你不开心吗?”
她摇着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干扰人心绪的事情,然而却对着萧应祁一句客套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萧应祁沉默了一会儿,斟酌道:“那年在平誉侯府中,你对我说了许多话,你见过了‘恶’,体会到了‘不公’,你说你无能为力,可今时今日,师家次子得以昭雪,你是还觉得不公吗?”
他的敏锐令她暗藏在心中的私密无处遁逃,心事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眼前。
诚然,萧应祁说的话是对的。
她最早开始,一直视傅氏高门为恶,视将贪赃枉法的纪午侯绳之以法为公正,可她想要追根刨底,却惊觉她一直认为的恶未必就是真正的恶,她所认可的公道也未必是真正的公道。
她仍觉得不公,不是因为恶人没有得到恶果,而是她眼中的恶人,或许不过是个蒙蔽天下人双眼的幌子。
傅巍然说,强权之上尤有大山。
强权之上,是更至高无上的权利,登峰造极即是皇权。
这么多年傅家在海关朝堂两边长袖善舞究竟仗的是谁的权势?
傅家倒台到底是不是真的意味着祸及国本的贪官已经祓除?
用傅家来顶替所有的罪责来粉饰太平再维持朝中不知还有几年的太平真的公平吗?
她后怕地望着萧应祁,仿佛透过他凝视着他身后如狼似虎的凶兽——太子,昭王,中宫,白家,乃至……陛下。
究竟是谁在搅动风云诡谲的朝廷?又该是谁打着谁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