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自苍原回来便大病了一场。
在病中,我浑浑噩噩,仿若一直在做着什么梦,但我躺在床上,五感几乎尽失,意识尤是恍惚。
梦中情景记得不甚清晰,可纵使是在思绪模糊的那些日子里,我依然能感知梦中的一些人,一些事,似乎对我来说十分重要,我想要忆起,不料终是徒劳。
待我醒来,离我从苍原回来也已有一月有余。
我从岁末冬前往雪山连绵的苍原,现今恰是来年春初,尽管空气里还夹裹着去岁细碎冰雪残留下的寒气,也藏不住春意在满园迸发,随着苑落墙角边野芳幽香,伴着小径旁新树发芽,丝丝缕缕却扑面而来,细微的绿意直酥进人心里。
我许多年来不曾在房中待上如此长的时间,亦不曾好好留意过自己苑内好景,哪怕前半生的十数年走过世间千万河山,此刻想来却远不及身边的杂草杂花来得自然动人。
闲来之时我会捧着一卷书倚在窗边,少有的余暇总能让我心情变得愉悦,倒不是因为窗外春景有多么美丽,而是我发现过去一个月中我一直难以回想起的梦境在我的脑海里突然变得清明起来,梦中人的一言一笑变得格外生动,就连当时梦里未听清的靡靡之音也能在我耳边萦绕不绝。
当然,这也是难得能够使我高兴的一件事,其实大多数时间我都是一个人在卧寝,面对一只小巧的纯金打造制作精美的鸟笼黯然神伤。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足以发生许多事情,至少我病中沉睡,一觉醒来周遭就已经翻了天,譬如新任祝史在不久前的某一日于盛缁城的五潼门侍卫轮换值夜时伺机出逃,至今未寻;譬如我朝延续数百年的定天阁在不久前的某一日被一道懿旨下令废除;再譬如,我最爱的一只玄鸟也在我昏睡的不久前的某一日挣脱鸟笼的束缚,不知飞向何方。
前两样事情我并不关心,毕竟国家之事自有朝廷之上的官员操心,与我总归没有太大关系的,我只是心疼我的鸟儿,我养了它五年,感情甚笃。
然我母亲并不这样想。
自我的父亲过世,兄长继承整个家业,母亲就顺理成章坐上家中主母的位置,虽然我的嫡亲祖母仍健在,但因年老,无暇看顾整个大家族,索性甩手不再理事,素日待在屋里礼佛念经,余下家中一群姬妾唯母亲马首是瞻。
母亲是个很有手段也很有想法的人,从她能从十余名侧室中的一员顺利抬高身价成为正室夫人就能够看得出来,因此对于众人的讨好献媚,她很是受用。
在我安生休养的时日,她常常会到我房中坐坐,陪我聊聊天。
她惯于端坐在我床榻对面的影木心椅上,一手托着青瓷茶盏,一手奉着盏盖,用嘴轻轻吹开浮在茶水上的沫子,直至腾升的白气散开,才小心沿杯沿抿一口茶水,朝我道:
“陛下早就该这么做了,何故等到现在?我国屹立百年不倒,难不成就只靠那小小定天阁?这一起子的人不过只知妖言惑众,祸乱朝纲,迷害君主,和民间招摇拐骗的方士没什么两样,养着他们,费财费力,无多益处!”
大多数庶民或多或少迷信天权神明,命格风水,高官贵族也不例外,母亲对此却总嗤之以鼻,分外不屑。
若换作平日,我或许会应和一二,只是近来我实在烦闷,并无心情与她议论此事。话语已尽,我也只能报之清浅一笑,然后继续望着空荡金笼独自忧伤。
母亲想来是知道我的心思的,所以换了一盏茶水,顺带将话头揭过,却并未有离去的意思:
“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没有一个能照顾得了你的人,我近来帮你留意了一番,择了几位才貌双姝的女子。我也知道你这些年来对棋术颇有研究,所以特意选了其中几个精通棋艺的闺秀,至少若能结为琴瑟之好的话,想来闲暇时候也不会感到无趣。”
我本就兴意阑珊,闻言不免愈加感到厌烦。
自我成年起这些话就经常能被人提起在我耳边叨叨,时下我刚刚得了一片清净,哪知又时常被这些琐事缠身。
再者,母亲虽聪明,在儿女之事上远不及在父亲身上放的精力多:我虽好棋道,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喜欢通晓棋艺的女子,因为棋艺之法包罗万象,若真有精通此道的女子,未免太聪明,而我不喜欢太过聪明的女子,身边也不需要有这么个聪明的人。
可母亲不能理解,或许说她根本不需要知晓我的想法,只要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我娶谁都无所谓。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多说什么,最好的逃避方法就是无言。
我依旧一语不发,散漫地将书丢到床榻边的几上,斜靠在枕上,合上眼假寐,不多时,只闻母亲低低的叹息声和厚重衣物拖迆在地渐行渐远的声响,末了,便是房门微阖与她同侍从轻言嘱咐的声音。
一刻前还稍稍有些人气的屋子瞬间变得冷清了,我已不再想起身,干脆躺在榻上打算小眠一会儿。
其实在过去几天里,我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