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相逢
南沅的冬天并不太冷,不似大临那般,每每到了腊月刺骨的寒风就如刀刃一样切进皮肤里,在南沅,腊月偶尔飘雨都能感受到空气里弥漫开来的暖意。
温岫总归是疼惜燕清安的,即便先前温玹与晏华商量好年前要把她送去厘川以免节外生枝——大临的人只要还留在南沅一日,燕清安便多一分危险,毕竟谁都无法保证大临使团中是否有人记得燕清安的脸,在得知燕清安还活着之后便把消息递回大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是温玹也不必害怕魏氏是否会特地越过南沅皇帝这一头对燕清安不死不休,但若是无事当然最好不过。
可温岫显然不这么想,对于这位没了父母的孤苦外甥女儿,她总忍不住脑补年夜时他们一家子人在云都宫中和乐融融,而燕清安独自一人在厘川的凄惨景象,想着想着便止不住开始心疼,控诉温玹既然不必害怕大临的太后,何苦非要将人大过年送走,也不怕孩子心里多想云云,虽然温玹表示也不是他求着大临的使团非要赶着年节来拜访,温岫依旧痛斥温玹毫无人情味,如此这般,温玹只好默许了温岫的做法,将燕清安留在南沅云都,只是他仍旧称病卧床在家,从未踏出过府门半步,即便是宫宴也不露面。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燕清安不躲,那温玹就自己躲。
反正也未必就这么巧,能让燕清安碰上故人。
温岫却毫不在意,照旧经常把燕清安喊入宫陪她吃饭、闲聊,毫不顾忌今日是否有大临的使团入宫来。
温岫笑眯眯地为燕清安盛了一碗甜汤:“乖乖,你莫要理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大临人来了又能怎样,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待在前朝拜谒,哪里就敢踏进后宫来了,你莫怕,安心待在云都,就算是被大临人认出来了又怎么样,姨母、圣上和娘娘替你想办法。”
燕清安接过瓷碗,象征性地抿了几口,温吞道:“多谢姨母。”
温岫笑开了花:“你这孩子,都说多少遍了,怎么还跟姨母客气。”
一旁的晏胥将头从饭碗里抬起来,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不住往温岫身上打量:“姑母好偏心,只给阿姊盛汤不给我盛汤。”
“行了行了,我不给你盛,你自己都喝了几碗了,你阿姊吃饭要是有你这么个好胃口,我也不必时常惦念着。行了,你可别喝了,待会又要说撑得肚子疼……”温岫皱着眉唠叨道,转而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般,对燕清安道,“乖乖,年节的新衣裳制好了吗?”
燕清安放下碗点点头:“舅母早就着人备着了,约莫今日新衣就能送到府上了。”
温岫闻言遗憾:“皇后最近从娘家得了好些上好的料子绸缎,宫里头公主不多,我们这些个老人也不稀得打扮了,本想着裁成新衣送给你们这些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晏胥补了一句:“姑母,新衣裳又不嫌多。”
温岫一听言之有理,对着燕清安道:“也对,那我待会就去和娘娘商量着多裁几件好看的衣服给你送来。”
晏胥又问道:“姑母,有我的份吗?”
温岫气道:“哪年少了你的?小孩子家家吃饭的时候怎么话这么多,食不言寝不语,快别说话了。”
用过午膳,温岫又叫人送了好些年节事宫里人孝敬她的甜点吃食给二人,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回去的时候记得走北宫门,那儿人少,几乎碰不到什么外人。胥儿记住了吗?”
温岫到底也还是担心燕清安的。
燕清安颔首,同温岫告别后与晏胥一道离开了她的宫殿。
刚下了雨,宫道上都是湿淋淋水汪汪的一片,水纹之中倒映着宫墙绿瓦的影子,要是有人踩过,倒影便同水波一起荡漾着破碎了。
去往北宫门的路确实偏了一些,偶尔路过有宫人擦拭地上的水渍都十分稀罕。
树叶上沾着雨水,叶子承受不住水珠的重量,那雨露就一颗一颗地往下坠,落在人发间,落在人的眉心。
燕清安将披风后的帽子拉拢遮在头上,转首的时候意外瞥见一旁的宫墙之上竟冒出了几朵快要枯萎凋零的白花。
她忍不住驻足停了下来,仰头向上望去。
晏胥见她停了脚步,也好奇地将视线往上挪,奇道:“这个天气,白兰花竟还没有全部凋零?”
那白兰花瓣早已不再洁净无瑕,带着一些颓靡的黄气,被雨水一冲刷,欲坠不坠地挂在枝头。燕清安回道:“南沅气候温暖潮湿,即便是冬日还有未枯的白兰花也不奇怪。”
晏胥疑声:“阿姊是喜欢这白兰花吗?可惜宫里头没栽多少白兰树,云都城外倒是有不少白兰林,阿姊若喜欢,年后我陪阿姊去看。再不济,等过几日我们同皇子哥哥和太子哥哥说一声,叫他们今年命树农往宫里运来一些树种也好。”
晏胥想一出是一出,说出的话也不免让燕清安心中松快许多,她原本是瞧着白兰颇有些感概,如今反倒不好继续伤春悲秋了,弯了弯嘴角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