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之间
自从认出徐瞻就是曾经和自己朝夕相处多年的少年以后,云浅便对他没了提防,虽然有心隐瞒往事,但和徐瞻相处时仍是多了几分随性。从花园到正厅的一路上,哪怕徐瞻只是偶尔搭一句话,寥寥几个字,可云浅东一句西一句,还是十分欢快,浑然没有察觉到已经站在了厅堂门口。
直到丫鬟们请安通报的声音响起,云浅方陡然回过神来。
抬头看,厅堂门楣上悬着“吉庆有余”四字,再往里瞧,一对锦衣华服的夫妇高坐于正位,端得一身贵气逼人。
云浅自是不曾见过武成王与王妃的,可如今乍一见,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原因无他,不提这会儿正厅里并无旁人在场,便是二人与徐瞻有几分相仿的形容,都足以让云浅心中有数。
云浅后知后觉地心生怯意,一下子就闭紧了嘴巴,低下头去。
欢快的小黄鹂瞬间化身怯生生的鹌鹑儿,徐瞻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掩于身后的手不由自主地摩挲了下指尖,在迈步踏入正厅前,到底再度放缓脚步,压着声音安抚了小鹌鹑一句:“父王母妃都是极和善之人,莫怕。”话音将将落下,便觉得身后的衣袖往下坠了下。徐瞻几不可见地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垂下负于身后的手臂,配合着云浅慢吞吞的脚步挪进了屋。
徐瞻穿得这身绯色衣袍原是宽袖,垂于身侧时与挨他极近的云浅衣衫相掩,不远不近地瞧着,倒像是二人携手而行。
武成王妃见状,脸上的笑容愈发放大了四五分,即便是武成王的眼底也添了一丝笑意。
武成王府乃是朝中唯二的异姓王府,武成王又有军功在身,王府赫赫权势已是盛极,从来无须依靠姻亲来谋图些什么。和文国公府的这桩婚事,虽说是当年老王爷亲口许诺定下来的,但之所以能成,还是因为现在的文国公是个头脑清醒的,不曾卷入朝堂斗争的漩涡中去,不然武成王拼将落个背信弃义的骂名,也会把婚事搅黄了去。
云浅心里本来既害怕又紧张,但无意间瞥见武成王夫妇笑意吟吟的平易模样,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她乖巧地跟在徐瞻的身侧,与武成王夫妇见了礼,继而又在嬷嬷的提点下,从容大方地敬茶改口领红封。
那清脆中又掺着小女儿家独有的甜软嗓音,一声“父王、母妃”直喊得武成王与王妃笑眯了眼睛。
喝了新妇茶,武成王不好在后院多留,起身离开时,顺道也提溜走了儿子。
徐瞻临出门时不大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原先的小鹌鹑又成了欢快的黄鹂鸟儿,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就逗哄得他那惯来爱端王妃架子的母亲笑弯了腰。徐瞻微微挑眉,心下正兀自纳罕着,就听见武成王沉声催促了一句,“愣什么神呢,你母妃又不是吃人的猛兽,还能欺负了你的小媳妇儿不成?”
到底是习武之人,哪怕不是刻意扬声说话,但粗犷的嗓门还是大得很。徐瞻面色一僵,没再逗留,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拱手请了自家老父亲离开。
屋内,武成王妃听见父子俩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方才起身将云浅拉到自己的跟前,将人好生打量了一番,又拉着她一块儿落座。武成王妃拍了拍云浅的手背,笑道:“王爷常在军营,说话难免粗鲁了些,教你见笑了。”
云浅连忙摇头,哪里敢应话。
瞧出小姑娘的拘谨,武成王妃眼中怜爱之意更浓,她道:“阿瞻和你这门亲事经历多番波折,幸而如今算是圆满,我与王爷的一颗心才算真正地落了地。”见云浅仿佛十分疑惑的样子,便笑着解释道,“阿瞻这孩子打小就是个主意大的,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旁人就算是按着他的脑袋,他也能给人掀翻了去。就说这婚事吧,从一开始张罗,他就没个好脸色,便是大婚前两日,若非我与王爷事先着人盯紧了,他都能躲到大理寺里去不现身。可是昨日出了那档子变故,他竟主动提出将错就错,还将他祖母亲手缝制的嫁衣取了出来,你说他是为了什么?”
对着武成王妃亮闪闪的目光,云浅轻轻地咬了咬唇,试探着道:“为了我?”
武成王妃乐呵呵道,“可不是。阿瞻的性子闷嘴巴硬,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知子莫若母,他定是极钟意你,所以昨日才认了这门亲。”不然凭着武成王世子素日在大理寺中铁面无私的名声,非得拎着云浅这个假新娘去国公府论个清楚明白,然后再顺势退了亲不可。
武成王妃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得在理,不住地点起头来。可云浅却有些犹疑。诚然,听闻徐瞻钟意自己,是一件让她极开心的事儿,但云浅自认是有些自知之明在身上的。从昨日到方才,徐瞻待她算是有礼,照顾的确周到,可她还是能从这份有礼与周到中品出六七分疏离来。
云浅还记得在临风郡与少年徐瞻相处的点点滴滴,知道他秉性待人如此,不论是谁,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都能待之格外和善。若说能教他放在心上珍视、格外钟意的人,云浅心中一叹,很难有谁能成为那个特殊吧。毕竟自己和他朝夕相处数年,一朝分别,还不是转眼就被忘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