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恩
“啧啧啧,”不远处身着苍色华袍的郎君撞见了这一幕争奇斗艳、勾心斗角的景象,也不由得赞叹:“真虎女也。”
他的身侧,陆战本凝眉不语,却在含山掏出那架虽有些粗糙但尚可用的小弩时反而顿松了口气。
他又不由得想起前几日在暖阁时,他拿含山被踩住裙角一事激怒了她,还以为她当真是只会对他一人龇牙咧嘴的小猫。如今看来,她只是十分清醒,知道什么时候不该争,而什么时候又可以争罢了。
“这么娇弱面善的小女郎,怎的这幅暴脾气……”郎君摇摇头,唏嘘道。
陆战扭头睨了他一眼,沉默地背过身先行一步。
这厢逐星惊魂未定倒在地上,见晏含山拉着褚明禧远走,她才吃痛地低下头去,双手扶住身侧的短箭,却使了吃奶的劲儿也没拔出来。
“愣着干什么!”她尾音颤动:“还不快来帮我!”
闻言两位小娘子赶忙上去握住她的小臂,三人齐齐用力,这才将弩箭从木栏上拔下。逐星心疼地揭下她被撕烂的裙摆,浑身抖了起来。
众人都将这日逐星的糗样记得牢牢的,但总归是碍于她的情面不好意思传开。好事是,自从那以后,她似是真正消停了,性情大变,好几日不愿与人多嬉闹,见了晏含山与褚明禧等人都只是若无其事、面无表情地避开。
晏含山见她这幅模样,完全在她计划之中,现下只差最后一步。一日傍晚,她差明禧将一个樟木妆奁悄悄送到逐星歇处,并且要越多人看见了才好。
褚明禧被她不知所谓的这招迷得晕头转向,欲开口询问,却被含山制止,只说让她照做,其他的明日她便会知道结果。
那日将寝时,逐星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碧落院的小阁,望着里外进出的女郎们笑声高谈,见了她更是恭敬礼致。她眉目中却未露出笑意,只因连日里她话愈来愈少,一心扑到学识与侍务之上,连芝妪和悫娘都夸奖她乖巧了许多,碧落院里的众人大抵也是少被她折腾差遣了,于是才对她露出比平常温顺很多的笑容。
她心思沉沉地走进寝院中,一眼便看见了她床位上安放的妆奁。四顾望了一圈,众人也都是翘首以盼着,全然不知情的模样。
她狐疑地低头抬手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叠得整齐的一套胭脂色的深衣与杂裾,最惹人瞩目的是外罩的那层袖衫,莹莹半透的轻纱,翻掌间能看出五种不同的颜色,就好像挂在屋外那道漫天的云霞,娇俏而温柔。最后便是压在底下的红色腰封与垂髾,金珠绣了一幅动人的杨雀衔环图。
逐星明明是爱不释手地对此翻来覆去地看,却动心忍性不将其展开往身上去比划,而是面色十分复杂地将妆奁盖上,咬牙道:“别以为这点小恩小惠就能抹平我与她的恩怨!”
第二日——
含山端着笔砚经过水榭时,眼睁睁看见逐星穿着那身彩霞雀鸟胭脂裙衫,粉黛眉妆正穿梭于一众艳羡的贵女与娘子之间。
“她竟在众目睽睽下收了你的礼,”明禧惊呼:“岂不反倒欠你的人情。”
“逐星小娘子,肯定是心甘情愿的。”晏含山垂眸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高,实在高。”
“事前我曾见逐星在园中照拂一个不足六岁的女郎。穿着破落,园中常有农户送货来,应是谁家的女儿走丢闯了进来,她非但未弃之不顾,反而将手中酥糕分与小女郎,并带她去找爷娘。”晏含山舒心说道:“这样心性的人,打一巴掌,再塞颗甜枣,是最好对付的了。”
“原来如此!”明禧又好奇地凑到她耳边:“看来到藏珠不久,你已是赚得盆满钵满了!连这么好看的裙子都舍得送出去。”
晏含山听出她话中吹的风,轻点了她的鼻尖道:“我赚来的金子,那都是别人拱手要我下油锅去捞的!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不要不要……”明禧推搡着含山,一路有说有笑。
***
明月照清河,小桥摇长亭。入了暮色的藏珠园,亭台楼阁间烛火暗涌,亮如白昼,红纱飘扬,绿树引风,勾勒出更加旖旎的景色。
至少在晏云鹿见来。年幼时阿爷与太翁都教他做人要根正苗红不可耽于玩乐,他已算是不太听话的孩子,没少在书中畅游青楼之色,描写的正如他第一次走入藏珠时所见——香袅龙涎,琵琶呜咽,环肥燕瘦,纤腰微步。那时他尚有将门虎子自以为是的孤傲,不忍细品,只是粗劣浏览了一圈,将衣着点心交付于阿姊后便落荒而逃。
那时褚明禧第一次匆匆对晏云鹿瞥了一眼,还嗤笑晏含山,说她这阿弟是不是从没见过这么多小女郎。
言犹在耳,这次他再来,有了上回的铺垫,这回便镇静许多。刻意放缓了步子,也确实见到些不一样的,尤其是阿姊身着月白清裳,发丝垂鬓,正襟危坐于灯火莹莹的风亭下,提笔疾书,又偶抬脸听着水榭下年纪稍大的泰斗与年轻文豪酌酒对诗时的认真模样,他恍惚间又好似看见了往日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