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
弄坏了剡藤纸和端砚,又贻误了送去的时辰,虽说没受到先生的怪罪,却白白又背上了几两新债。悫娘问含山,平日数她仪态最好,缘何当日在众人面前摔得那么难看,她却淡然替逐星遮掩了过去,只说是因为自己无心绊住了曳地的裙角与绫罗。
这一次,分外没提其他人的名字。
悫娘眼中深意沉沉,看得出她不想说,便也没再追问。园中女郎众多,这等作弄屡见不鲜,无非是出于妒忌,或为点鸡毛蒜皮的东西争来抢去。悫娘不是不知道,但是她仔细斟酌,觉得为人处世亦是人生的一堂大课,小娘子的心性亦需要相互磨砺,故而若不触规矩,便不常横加干涉。
虽然一开始含山便决心独自处理此事,但见悫娘这般无为,心中竟也有点莫名的失落。
可事情远远没完。
后来便是光明正大地抢她的衣衫,或者在她午歇时偷偷将绣鞋藏起来,叫她光着脚在院子里找了半天,又或是在不想侍奉某位不对胃口的郎君时,将她推了出去。让她替身献艺也罢,可偏偏还要将座上的琴弦全都卸个干净,害她当着众多宾客的面,一根根地上。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她时常问明禧,是否她初来时也这般招人妒忌,她通常也点点头,只说:“女郎堆里是非太多,不过我可没你这般好脾气,早就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互相为难。”含山垂下眸子,“兴许时间一长,她们觉得无趣,自然不会针对我了。”
褚明禧一听此话,连忙捂了捂含山的前额,怕是她发了什么热:“我的小祖宗……风欲吹,火愈烈,你越是向她们示好,她们越觉得你软弱。该拒绝时就要拒绝,该顶嘴时就要顶嘴,既然一开始便笃定了鹄与鸭不能同笼,为何要惯着她们?”
“我是叫你行事低调,可没让你任人宰割。”她锁眉斥含山。
晏含山见明禧这脸严肃,反被逗乐,轻笑着推开她说:“放心吧。虽不争,但我绝非软柿子。”
***
迫近年关,藏珠园的客人比之往日更盛,几乎从晨露开门营业起,便陆陆续续有前来点茶、听文的郎君。到了午后,大多是结伴出行的贵女与闲散的公子邀女郎和面首们饮酒作词,或于绮鱼沼畔摆点果蔬和糕饼,闲絮些八卦。这才往来不过半月余,含山从他们的口中,竟已能将齐国朝局中的主要人物的谈资秘闻都听了个遍,捋出了个半成轮廓。
不过藏珠有规矩,身为侍女,正身,不听不看不问,是保命的基本。
适逢冬至,园中新请了一个名厨,不仅做了许多色香味俱全的好菜,还特意煮了一锅汤圆,吩咐人人有份。
悫娘将女郎们召集至碧落院,嘱咐她们今晚人多,务必要各尽其责,井然有序。而后为她们分别安排了差事,轮至云荡时,她却忽然捂着肚子冷汗频发,脸色发白道:“悫娘子,今夜月落飞阁的差事我恐怕应不了,腹中如绞,许是葵水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悫娘蹙眉问。
谁知她似是疼得要死过去了,身子即刻往一旁瘫软。恰巧她身边站着晏含山,眼疾手快便掐住了含山的胳膊,才勉强站住。
云荡虚弱地瞥了一眼晏含山,转脸道:“这么重要的差事,还是交给一个才貌双全,通文达艺的小娘子我才可放心。”
“说的也是。”悫娘附和。
“含山小娘子,你可帮帮我吧?”
含山一怔,与之相觑,却实在听不出云荡话中有什么不对劲。她有些犹豫,可思来想去,左右她与云荡没有什么过节,大抵不可能是个圈套。
云荡看得出她留心,更是两眼一闭假装晕了过去,令她不好意思再寻退路。
是夜,含山依照悫娘和芝妪的交代,换了一身清汤寡水的霞色半臂小裳,朱唇淡妆,梳两绺弯月般的鬓髯贴于耳侧,其余长发皆由红绸束于后背,端着盏托立在飞阁外。
须等人唤了,才能进去。
期间同她一道的还有另外两个小娘子,不过瞧着花容月貌却是眼生。她们亦对含山十分好奇,悄悄侧目来回打量了她几番,交头接耳道:“此事都是云荡娘子负责,怎么今日换了个新人来。”
含山朝她们微微颔首致意,回答:“云荡娘子身体不适,遂请我替她。”
“身体不适?”其中一人疑惑得蹙起眉,低语道:“我依稀记得她昨日才说葵水过了,身体利落很多……”
含山一愣,正想再问些其他,不成想管事的从阁内推门出来,请她们三人进去,不可多言。
阁中不大不小,正好一张红檀圆席容纳了约莫十来个人,加上门口抱剑值守的护卫五人,含山只模糊略了一眼便知个个来头不小。东向处,万马奔腾图正前方坐着一个年过不惑的男人,穿着一身金边勾勒祥云纹的华青色大袍,胡须已有两寸长。
其余的人说不准,看衣冠与谈笑姿态,大抵也和朝廷有些关联。而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