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月色
柳贤猝不及防,艰难地咳了两声。他细腻修长的脖颈盈盈一握,似乎只要稍微用力就能轻易折断。
赵锦感受到掌下传来鲜活的跳动,心中异常澎湃,加重力度在上面掐出一道红痕。
身下人却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反而扯出一个挑衅的笑,“你杀了我吧,早死早干净,再也不用看见你。”
赵锦最不喜他这种眼神,抬起膝盖在他受伤的腿上狠狠顶了一下,果见他脸上浮出痛不欲生的表情,纵然紧咬牙关还是从唇间流出低低的哀嚎。
“想死?没那么容易!”她哼笑一声松开手,“朕答应了皇夫暂时留你性命,等最后查明真相,再杀你不迟。”
柳贤狼狈跌在地上,大口喘了几口气,脸色变得苍白,他捂着胸口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一字一顿道,“不必再查,我说了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你说了不算。”赵锦居高临下看着他,见他恼怒的模样觉得有趣,隐约领悟了突破他情绪的命门,扬起下巴故意道,
“谁让你长了一张和皇夫有几分相似的脸,不过可惜,珠玉在前木渎在后,赝品终究是赝品,再好看也不值钱,你只能永远在他的光彩下做一个不见天日的影子。”
她每说一句,眼前的人脸上就白一层,话到最后已是克制不住浑身颤抖,看她的眼神充满怨毒。
“我恨你,恨不得你现在就去死!”
柳贤勉强撑住身子,半张脸庞被头顶垂下的碎发遮挡住,唯有一双眼眸从缝隙里透着明亮的光,死死盯着她,每一个字都像在喉中混着鲜血滚了一遍,带着山水不尽绵绵无期的恨。
赵锦愣了一下,生平第一次听到恨意滔天的诅咒让她不知所措,掠过湖面的凉风一吹她不由自主身子一颤,脸上渐渐有些发烫,心中怒火也随之燃起,冲上去照着他肚子狠狠踢几脚,然后吩咐道,
“把他关到最底层潮湿不见光的船舱,不给吃喝!”
她怒气冲冲地离开,柳贤失去力气伏在地上颤抖不止,额上又爬满汗珠,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纵然有人给他用药压制了毒性,但毕竟不是彻底解毒,千乘垣的断魂丹还在他体内发挥作用,每每动气仍是蚀骨钻心的疼,他咬紧牙关也挡不住眼中泛起泪花,呜咽着把自己蜷成一团。
……
又过了几日,大船临近沅陵,屈步蘅先行一步回到嘉橘园。因圣驾一直在路上,传信的使者也是几经周折,才将多日前的京城要件送到。
赵锦一目十行扫过去,都是些日常事务综述,沈晏已经酌情处理,并无特殊事项,最后照例是几句问安的话,只是……
“混账东西!”她眉头一挑当即骂了出来,沈晏居然写了要她洁身自好,以大局为重,不要任性妄为。
奏折砸到沈修远身上,后者迷茫地看了她一眼,小心翻开,看到上面的内容也是呆住了。
“他,他兴许不是这个意思……”沈修远心虚地解释,偷偷瞟了一眼她越发恼火的脸色,心底一阵惆怅。
是不是优秀的人都有些一言难尽的缺陷?明明是好心体己的话,偏一副严师训诫的口吻说出来,还用上这等字眼,听了不生气的都不是正常人了……
不过赵锦的逆反心理着实出人意料,沈修远看着她上了岸直奔花街柳巷而去时,还是被吓到了。
“师妹,你冷静一下,有话好说啊……”
“有话好说?有什么好话你不都写了家书寄到京城了么,今日记得也要如实写,朕去了何处做了何事,不枉你当了孝子贤孙一场!”赵锦似笑非笑瞟了他一眼,再不停留。
公孙楼前,身姿婀娜的美貌少年见她走来,甜甜一笑上前相迎,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引进楼里。
沈修远望着她的身影被一群花红柳绿的男人淹没,顿觉刚才看到的“洁身自好”四个字在脑子里越发醒目了。
楚地官员多奢靡无度,且远离中原民风开放,这些秦楼楚馆围着嘉橘园遍地开花,屈氏一族掌权的变成女子之后,竟也出现了专营男色侍奉女子的风月场所。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赵锦刚在小屏风竖起的半敞雅阁里落座,随着一声铮铮琴音,轻纱绣幔拉开,漫天花瓣飞落。
二楼悬空的台子上出现一名抚琴的青衣男子,唇红齿白,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似喜非喜的眉眼,唇角微微勾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举手投足间撩人心弦。
周围惊叹声起,目光都被聚集了过去,赵锦打量了一阵便移开视线,并非美人不美,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若见过更好的也就难以惊艳了。
一曲终了,男子抱着琴起身行了一礼,往旁边让了点,一个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女子笑盈盈走出来,正是这家青楼的主人,公孙春意。
赵锦缓缓挺直身子,目不转睛盯着楼上妩媚的女子,陆离给她的线索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