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春夏之交,清晨五点的温度正好,也恰是这种惬意的氛围,才让苍崎凛兜兜转转几个来回,才在没焦没躁的心情里,找到那个在草木掩映下的室外球场。
这个篮球场地足够隐蔽,多亏那一丛掩去球场的绿植边停着流川枫那辆多有撞痕的公路自行车,她才停下来探头看了看。
苍崎凛把自己的川崎机车停在边上,在踏步离开后又折返回来,她把自己车头那个小黑猫探灯取下来,夹到了流川枫的车龙头上。
场地里传来了投篮和落地的声响,然后是脚步声,急促地摩擦着脚下的水泥地面。
再向前走两步,苍崎凛就看见了流川枫。
运球,假动作,晃人,出其不意地一步,上篮,球进了。
不动声色的野兽就是这样的,这家伙的所有动作都无可挑剔,那种日积月累将篮球视为唯一才能训练出来的姿态,苍崎凛国中就已经见识过了。
国中她独自去看男篮的比赛,在入口处俯视赛场。在灯光的中心,人群的中心,欢呼的中心。流川枫就一直在那里,挂着他满不在乎的表情,一次次过人得分,一点点杀掉对手的所有锐气。
他们是截然不同的球员,流川枫具有一往无前的冲进,而苍崎凛常在三分线外瞻前顾后,她从不认为自己的进攻能力差,但却也知道国中的压抑氛围给她带来了什么。
是让她无法迈出步子的桎梏。
那个被晴子再三提及的四十五分战绩,是她唯一一次大起胆子用不顾一切的方法打球——外场三分,内场进攻,不断冲溃对方的防线。
而因为那场竭力闪光的比赛,她才会被关进器材室里。
苍崎凛靠在了球场的铁丝网边,心想要不别打招呼了,就在这里看这家伙打球吧。
直到流川枫停下动作,从包里拿出表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苍崎凛才喊了他一声。
球场上的人回过头来看向她,只说:“你迟到了。”
“谁让你挑的球场比你还能藏。”她这么说着,直起身来。
“来,”他说,“一对一。”
苍崎凛定了定神,站在白□□线边,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她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能踏进那条线了。
她看了看流川枫,又看看脚底,想要摁下耳边突然拔高了几个音调的耳鸣声。她的拳头攥得很紧,全身的肌肉都紧绷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流川枫知道她在震颤。她的神色犹如一只受惊的猫,眼神游离而飘忽,但她却把嘴抿得紧紧的,以此来遏止惶恐。
很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能看明白苍崎凛的表情了。
他把球放下,然后向苍崎走去。
惊慌感如同一片海洋将她淹没,仿佛只有脚下的几寸土地是安全的岛屿,这让她想起每个在梦中回到那个器材室的夜晚,当她满头冷汗地从噩梦中惊醒时,那天的暴雨声就会在她的耳边环绕不去。
疼痛感从五脏六腑中一路上涌,几乎在她的眼眶里化作潮湿的泪,但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已经站在她面前的流川枫。
他的眼神总是这样的,平静中暗藏波涛,带着一种单是让苍崎瞥上一眼都会想要避开的坚定。
“你答应过来,”他强调着,“因为你还想打球。”
“我……”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支吾许久,也没能将这句话完整地说出来。
看着她深深地低下头,无助地颤抖着双肩,一个画面突然在流川枫脑海里浮现出来。
那是国中时期的事情了。在某次篮球队为迎战而加训的夜晚,他独自一人带着困意走出体育馆,却在往校门口走的路上听见了篮球落地回弹的声音。
他神经反射地向边上的室外球场看去。在没有灯光的球场上,一个影子正在来回跑动,影子的运球动作带着那种经年练习的熟稔。
而当她在三分线外后仰起跳的时候,流川枫彻底停下了脚步。
当时的他在进攻上具备着无人可当的强悍,但在三分球上却频频吃亏,他相信是自己的练习还不足够,假以时日,他是能练出优秀的外线投篮能力的。
但看见那个身影后仰起跳的动作,他才发现,富丘中原来早就有人能把这一点做得这么好,好到超越了他流川枫。
‘和我比赛吧’这句话,几乎无需多加思考,就已经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但好笑的是,直到走近他才发现,影子是个女生。
他没敢认真防她,因为一旦靠近她,女孩发间的醛香就会钻入他的鼻子,挠得他有些心慌。
对方最后显露出不满的神色戳穿了他的不认真,依着那盏遥远的路灯,他记得女孩嗔怪地皱起眉时,双眼闪烁得像一块黑曜石一样。
被戳穿后,他如获大赦地离开球场,却在没走远时鬼使神差地回过了头。在夜色里,他看见那个独自训练的身影俯下身去,把头埋进了手臂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