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陆
富察皇后才发现身后不是个迎枕,是皇帝。怪不得,这么暖,宽阔的胸,她倚着恰到好处。
他的话在耳边搅起一阵风,热耳朵浴在温凉的风里,她身心一松。
就算是假的,哄她,他今儿说的话也比往常多得多。可是那碗药,苦涩的味道直往鼻孔里钻,她往后扭扭头。
“补养的药都不肯吃,昨儿说的长胖竟是欺君。”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只有这头乌发仍旧熠熠发亮,再凑上去用唇逗一逗。
他这张嘴,不爱说,只要说总管用;仍是这张嘴,最大的用处在别的当紧时候。
听他这么说,她挣扎着伸手,接过碗一口气饮了大半。
“还有小半,喝完。”乾隆这么说,皇后的手擎着碗停在半空。影青忙过来接那只碗,盯着剩下小半的汤药,说:“够了,娘娘就这么个量。”
皇帝总觉着这个硬气的大宫女用眼睛乜斜他,眼神里搀着不屑和不满,可他又抓不住实据。
影青说一回不够,继续说:“药总当不得饭,太医说这碗药,喝两口就够。还要用膳呢。”她梗着头抬脸又低回去,待继续说下去,被皇后轻轻拍在手背上:“你也去歇歇。”
影青气鼓鼓拜辞出去。
皇后原本盹着,这会儿躺在皇帝夫君怀里,反而不敢睡了。再则半碗药下去,她结实喝个水饱,还发着烧,浑身顶难受。
看看外头,太阳已经转过边儿,投在地上的影儿跟早上两样。她叹口气,在他怀里歪着,问:“主子,我睡了多久?”
“才一会儿。这会儿暖点儿嚒?再睡会儿,等用膳起不迟。”他说着,薄唇仍旧在她头发上摩挲,她瘦,但身上发肤的气味仍旧宜人,极淡的。
往日匆匆来去,他不及细细体会。今日她病了,他前朝无事,两人终于能避开众人静静腻着,他又闻到这气味。
飞驰而过的往昔慢慢浮上来,刚成亲时他事不忙,她忙完西二所的杂事儿也能跟他这么腻歪一倒。
两人躺着躺着便在暮色里扭到一处……是小年轻的血气方刚,也是他对她没有一丝一毫抵抗力,只要她抬脸笑,又或者对他扭下头,他便只管一头扎下去。
抢夺纠缠,他霸道地要她身上的每一寸气息都归他,顺便把她身上的每一块气儿都掏干捣尽,看她窒息地将昏未昏,在他手下软成一滩绮色的泥。
混着血和汗,嘴唇咬破了,衣裳也滚皱了,两人在傍晚的黑灯瞎火里分开,等晚膳时在亮儿里一见面,她先红脸,他也垂着头不敢说话,只怕一张嘴就露馅儿,嗓子都哑了。
那时候她圆满,面如满月,滚圆的胳膊,胖葫芦样儿的细腰,他扳着怪吃力的。他也惊讶,他原来喜欢丰满的?藩邸格格高的高矮的矮,他一直不知道他喜欢丰满的。
可是她现在明明瘦,歪在他胸上,瘦瘦的肩骨,撑着衣裳鼓起来。他顺着胳膊去摸她的手腕儿,那样细,生怕捏断了。可就是停不下来,唇在头发上磨蹭磨蹭便落在耳朵上,耳后的皮肤白得像凝固的羊油。
许是年纪大了?他发觉自己调头钟意起细瘦的,仿佛宋画的留白,没填满的,尽是遐思。她这个人歪在怀里就是旖旎。
那也不对,他爹那个冷面王不好女色,他爷爷可是有三十五个儿子的人,六十多还生儿子呢,他最小的二十四叔,比他年纪还小,额娘是个墩墩白胖的妇人。当时他还胡思乱想,上年纪的人都喜欢胖的,扎实,瞧着就喜兴,扛摔打……
他好像就是想不到,他喜欢的是她这个人,无论胖了瘦了,生了儿子还是殁了儿子,他喜欢的是她。
可惜,日子太花里胡哨,跟他喜欢的瓷瓶一般,满地儿的粉彩,填实了,一丝空也没有,他没处细想。
她被他亲得直哆嗦,刚喝的药顶着嗓子眼儿恶心,她只能垂垂头,弓着背躲一下,怯生生说:“主子,咱俩歪着说说话儿嚒?”
脸被他的热手指头掰着下巴扭过去,双唇在他嘴里打个蘸,口舌里的药气被他吸个干净,他干脆利落心满意足把着她的肩倒下,俩人脸对着脸。
他阖着眼睛,细长的眉下,弯弯的眼睛,细直的鼻子,一手搭在她肩上,轻拍两下。
她双手合掌,枕在脸下,瞪着眼睛看他,看了一会儿,说:“主子,当真嚒?陪我一个月?日日来?”
只说说,也叫人神往,日日这么对着他,周围没有太后、娴妃……婆母和小妾都不在眼前,这男人的这个片刻,只属于她。
随便说句什么,或者不说,她就盯着他,贪婪地看,不怕太后不高兴,也不怕娴妃笑话她。看过一千次一万次,这张面孔,是不是就跟摸过一样。
细长的眉,一根一根分明的眉毛……可惜闭着眼睛,要不,能看到他黑沉沉的眼睛把周围的光都吸走。
“朕的话,当真。”他瓮声瓮气,将睡着了。
她抽出手摸摸耳朵,顺顺头发,两手抱在胸前,捏捏自己孤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