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五)
渝城的天愈渐温热,五月过后,雨水减少,晨起时分也不是雾里看花之景象了,其实雾里看花还好,至少花还在那里,虽然不悲也不喜,但好在人都心知肚明。自茶餐厅门口与章笙一别,说了那样出格的话以后,江沅心里总有块大石难以落地,像秋千似的在胸膛里又起又伏,令人好不自在。
想到这里,头顶上忽地响起轰隆轰隆声音。
只听那声音由远及近,像是什么发动机的声响,不知怎的,她听得心怦怦直跳,人也不自主地僵在原地。
不一会儿,她站着的庭院上空咻地滑翔过一架低飞的驱逐机,仰着头的江沅吓得脚下又趔趄了一下,还来不及做出接下来的反应,第二架、第三架、第四、第五架接踵而至,迅雷般划过长空,她惊呼出声,重重地摔在地上,腿上的疼痛感传来,漫进心里,竟生起一股凉意。
原来这里早就是战火烧到的地方了,河山破碎不堪的残酷事实,大半个世纪以来的血泪屈辱犹在眼前,避无可避,逃又往哪逃?
她抬起摔倒后擦伤的手,手心朝上,幸好伤口不深,只是有点破皮,带着一些渗出的血,她呆坐在庭院里发愣,没听见身后赶来的江中信一边跨着大步,一边大声喊叫着自己的名字。
“沅沅,沅沅,吓坏了吧,”江中信看见江沅一动也不动地呆坐在院子中间,心里更是急成了锅上的蚂蚱,将她扶起身后,语重心长地说:“沅沅,莫怕,莫怕,东边打起来是早晚的事,爸爸这就把你送去香港,那里英国人管着的,日本人的一兵一卒都不会踏进的。”
江沅摇着头回答道:“爸爸,你什么意思,我不去,你不走我也不会走的。”说着就紧紧地拉住江中信的胳膊。
“沅沅乖,这里的情况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你先去香港,要是渝城没什么大事儿,你再回来就是。”江中信拍着江沅的后背安慰道。
江沅说着:“我不信,我报社那边的朋友都说了,日本人的飞机整天都在头顶上飞,说不定哪天就扔炸弹下来了。”
一瞬,江中信拉开与她的距离,带着些怒腔说道:“你还在那个报社当什么记者?还在为他们写稿?上次刘山已经让人抄了那家报社了,你还不死心,爸爸我可就你这一个女儿,我跟他斗了十年了都没斗个明白,你怎么上赶着架子往他枪口里冲!”
江中信越说越火,一副头疼的样子转过身去,低垂着头,耷拉着肩膀。
“爸,你说过希望我当记者的,以笔作锋,仗义直言,这是也是我的理想啊!”江沅挣扎着又去拉江中信的胳膊,却不想他竟心狠地甩开。
“那是你妈还在的时候我说的,”像是揭开了一道刺痛无比的伤口,里面掩藏着的执念连着血肉结痂在皮肤上,强力扯开,只会牵动着神经传来锥心的疼。
“你妈妈把你表兄当亲生儿子那般对待,尊重他的想法,去西边当了大兵,可结果呢?至今下落不明,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那可是你舅舅生前放在心间儿上的孩子呀,这样的结局让你妈妈实在无颜面对他,郁结于心,最终抑郁而终,你叫我...”江中信不由得哽咽,这样痛苦的回忆已经让他没有办法在继续说下去,他只得满含着热泪望着江沅,像是渴望,更像是乞求,“沅沅,爸爸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一番话语落地,江沅也是没办法克制住眼泪的夺眶而出,他心疼江中信的苦涩与无奈,也痛苦于妈妈忧思而终的过往,原本两人都不想再开启连带着痛苦早已尘封的记忆,但即将破碎掉的生活迫在眉睫,没有人能够阻止。
“爸爸,沅湘流不尽,屈子怨何深,是您给我取的名字,你懂屈原的愤慨、你也懂他的胸怀,可如今中国的大地上需要像我这样的人去拯救危亡的民族,您却叫我逃去香港苟且偷生?”她深知江中信是个满腔热血正义的人,竭诚尽节、丹心如故早已纂刻进骨髓里,成了至死不渝的躬行,但这样的话从江沅的嘴巴里说出来,无疑是将江中信最后的一点私心推进深渊。
“沅沅,你就是一弱女子,你怎么能,”
江沅试着打断他的话,“爸爸,我只是同胞之中的千万分之一,是个很微小的存在,但是燎原之火取之星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刘山强据渝城多年,政府的财政收入大半是靠着倒卖鸦片,娼妓盛行,养肥了政府那帮收税的人。他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霸占着乃至全国最好的资源,可码头上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人,路有冻死骨的大有人在,如今东边也打起来了,可渝城在军事驻防上的工程建设起来了吗?战火打到这边能抵抗得住吗?刘山能给我们真实的答案吗?所以我要...”
“够了!”江中信颤抖着沉声开口,“江沅,你去香港的船票我已经买好了,三日后就启程,你要是不去,就是逼死我!”
头顶上又传来轰隆轰隆的鸣声,震在鼓膜上令人不悦,那样决绝的话语还充斥在耳畔叫嚣,江中信干脆拂袖而去,徒留她在这个方方正正的庭院里无从而去。空气中被带过一阵风,吹在自己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