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就我
马车在永安侯府大门前停下,如意和吉祥先跳下车,一左一右扶着,江妍踩着轿凳下了马车,自有四个十六七岁的小厮抬了轿子来接。江妍坐上轿子,从西边角门进去,走了约莫盏茶的功夫才走到二门的垂花门前。这时小厮放下轿子,几个仆妇打起轿帘,如意和吉祥把江妍扶出来,这才算进了侯府的内院。
侯府占地极广,江妍她们又走了半天才终于到了顾太夫人所居的寿安堂,其时已经月上中天。廊下的侍女见她此时过来,不由都有些奇怪。江妍敬她们是在太夫人身边伺候的,笑盈盈道:“母亲睡了吗?我来给母亲请安。”
一个穿绿色比甲的侍女欠身行礼:“四夫人请稍待,容奴婢前去通禀。”一转身进了正房,过了会出来,却有些尴尬地垂头道,“回四夫人的话,老夫人已经歇下了。老夫人说,夜晚路滑不好走,四夫人以后再要出门,还是早些回来的好。”
江妍一怔,不免觉得难堪,所幸天黑灯暗,旁人也看不太清。她心知太夫人八成没有睡,说不定就在门后等着看她的反应,只得强自镇定地笑了笑,恭声应道:“我在娘家和母亲多说了几句,耽误了时辰,是我思虑不周了,以后一定早去早回。”
等主仆三人回到春深小筑,江妍这才知道,顾延朗竟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到底是什么惊天大案,让他新婚第二夜就彻夜不归,到第三天还不见人影?
但他人都从北镇抚司出来了,难不成又进宫了?但就算进了宫,也该差个人到江家说一声,毕竟三朝回门这样的大事,新郎官不到场的确是太失礼了,也不怪江老夫人气成那个样子。
他是堂堂侯爷,要找个人送信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所以,是根本没想起来呢,还是想起来了但是觉得无所谓。
江妍闷闷不乐地洗漱更衣,直到躺到床上顾延朗还是没有回来。她有心想让人到外院书房问一问,看看顾延朗是不是歇在寒山堂了。但到底还是新媳妇,一到晚上就急吼吼地打听丈夫行踪实在是拉不下脸,叫人知道了也会说她不矜持。
如意今夜负责上夜,见她没精打采地,便说:“姑娘,累了一天了,早些歇着吧。等侯爷回来了,我再叫醒您。”
江妍无法可想,只得闭上眼睛睡了,朦朦胧胧间却又听见如意问:“姑娘,熄灯吗?”
江妍心不在焉地答道:“留着吧。”
如意便只留了角落里的一盏灯,又替江妍掖好被子,放下床帐,这才蹑手蹑脚地到外间去上夜。
江妍却始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望着帐顶的承尘,默默地想,顾延朗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到江家去参加回门宴呢?所谓的北镇抚司有急事会不会只是一个借口?他既是权倾朝野的锦衣卫指挥使,要找几个属下帮他做戏简直是易如反掌。哪怕是皇帝和太子,想必也很乐意配合他。
其实想来也是人之常情。顾延朗明明是和江伯爷同辈的人,他的儿子又和自己议过亲,他虽迫于形势勉为其难娶了她,但心里必定憋屈得很。如果他今天和自己去了江家,难道要向官职地位皆不如他的江伯爷行子侄礼?难道要和不学无术的江钺、一介白身的江铎称兄道弟?
难道真的要向江老夫人磕头敬茶?
难道真的要称比他大不了几岁的陆氏作岳母大人?
很明显,顾延朗这般位高权重,心高气傲之人绝对不会受此羞辱的。
哎,江妍在黑暗里叹了口气。看来别说是这次回门,就是以后逢年过节,她也休想顾延朗能陪她回娘家了。
娶她是一回事,但是为了她自降身份,服小作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是承诺过会护她一世周全,但那只代表他会保障她性命无虞,衣食无忧。不代表会顾全她的脸面,维护她的尊严,体贴她的感情,重视她的亲人。
哎,江妍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看来这块石头很难被捂热啊。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着不能坐以待毙,既然山不就我,那只能我去就山。索性也不睡了,风风火火地穿好衣裳,让如意陪自己去前院看看,顾延朗到底回来了没有。
潘嬷嬷正领着白露秋分一盏一盏熄灭廊下的灯,见江妍穿戴整齐了出来,不由问道:“四夫人这是要出去?”
“嗯。”江妍点点头,“侯爷一日夜未归,我心里担忧,想去外院书房看看,不知侯爷回来了没有。”
白露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潘嬷嬷不动声色地瞥她一眼,秋分也小幅度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她便垂头不再做声了。只是天黑灯暗,她们又站在阴影里,江妍没能看见她们的小动作。
潘嬷嬷躬身笑道:“四夫人真是体贴侯爷,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呢。”
这话说得逾越,但她到底是太夫人的人,江妍不好和她计较,只说:“我初来乍到,不认得路,烦请叫人给我带个路。”
潘嬷嬷恭敬地应下,指着秋分说:“你给四夫人带路去吧。天黑路滑,记得多拿一盏灯,小心照着脚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