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障
赵苭茮把叶舟轻已经进城的消息透露给叶由在的时候,这位清谈的领袖正在空蒙阁里会见一位才华横溢的自荐者,梁培风。
这次的对谈颇有些形而上的思辨,生死是否是对立面。
年轻的秀士有股初出茅庐的无畏:“……所以,生当然是死的对立面,有生无死,有死无生。大医者们的起生回生,只是一种夸张的表达,没有任何一位医者敢说自己能救活一个真正的死人。由此可见,人生在世,非死即生。”
叶由在抚了抚手中的麈尾,笑容可掬:“你说的很好,年轻人敢于直抒胸臆,这是需要勇气的!”
他朝梁培风投去了赞许的目光,这对年轻人而言,无疑是最好的嘉奖。一个是国师之誉的贤者,一个是初出学宫的书生,单从社会地位而言,二人就有天壤之别。然,学之大者能用赞许之言对之,不由得令人惶恐,究竟何德何能呀,能得国师之言相助,三生有幸也。
梁培风自然也不例外,他正襟危坐,手心微微冒汗,身体前倾做洗耳恭听状。
叶由在看着恭敬的梁培风,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骄不躁,可勘考察。
“不过,余以为,生不能算死的对立面。”叶由在朝下首的梁培风摆了摆手,示意他放轻松,之后又抚了抚麈尾,继续说:“年轻人,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生只是死的一种方式。或者,死也是生的一种方式。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固知一死生为虚诞,其彭殇为妄作。古之大贤者尚如此,况今乎?”
叶由在语议如悬河泄水注而不竭,下首的梁培风听得频频点头:“是也是也,叶公言之有物,确是晚辈狭隘了。”
对于梁培风的转变,叶由在很是满意,哈哈大笑了几声后,颌首言道:“古有白马非马、鱼非鱼之辩,今有”,他握着麈尾指了指梁培风又接着说:“一老一少间的死生之论,亦可谓清谈之幸事也!吾老矣,今能与后起之秀畅谈一番,痛快也。若尔今后能恪尽初始之心以振清谈之颓靡风气,余愿足矣!”
二人正逶迤间,赵苭茮匆匆而来,附在叶由在耳边轻声了几句,后者就匆匆结束了相谈甚欢的对谈。
等梁培风起身告辞后,鬓角映着几缕白发,言谈间坦然自若的叶氏族长竟然有一丝慌乱,急急问道:“确定进城了吗?”
赵苭茮看着面前一向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来规束自己的丈夫,此刻竟有些面色苍白。
她顺手倒了盏茶奉给叶由在:“叶修亲眼看到她进了城,才回来禀告的。”
这时的叶由在也意识到了自己情绪的外露,他轻咳了两声,缓缓接过茶盏道:“跟年轻人聊的久一点,还真是有点渴了。”
赵苭茮轻瞥了一眼饮茶的丈夫,没有说话。
“哦,你坐”,叶由在放下茶盏,对着仍站着的赵苭茮道。
“既然已经进城,想必用不了多久就到家了。嗯,这样好了,传我的话,通知灶下今日加两个大小姐爱吃的菜。然后,你去把轶儿叫来”,叶由在看着刚落座的赵苭茮,“今日我们父女团聚,轶儿想必也十分想念姐姐了。”
“好,我让素琴先通知灶下”,赵苭茮长呼了一口气才回复道,“另外,轶儿不是刚被罚去郊外的庄子上思过吗?”
赵苭茮很多时候想直接扒开叶由在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通知灶下加菜,亏他能想的出来,十二年杳无音信的人,谁知道她爱吃什么菜呀!再者说,十几年来叶舟轻一直是叶宅里的的禁忌,谁能记得和认可叶舟轻呢?最重要的是,叶氏大小姐一直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叶舟轶呀!以前是,以后也是,永远都是!
“那你现在快去,派人把轶儿接回来,在家里思过也是一样的,只是不可耽搁跟她姐姐相见”,叶由在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气,只能瘫着喃喃自语。
迈过门槛的赵苭茮冷哼了一声,并未停留,转身踏入游廊。
从日入等到夜半,趴在桌上压的胳膊麻木的叶舟轶撅着嘴嘟囔:“到底来不来呀?我快困死饿死了!”
她抬头看了看父亲,脸色铁青,又转头瞧了瞧母亲,面色苍白,勾着头看了看对面趴着睡的正香的幼弟,认命的叹了一口气:“还是睡吧。”
于是,忍着肚子里的空城计继续埋头苦睡了起来。
“不是说申时末就进城了吗?”叶由在一开口,众人皆能听出其语气中抑制不住的怒气。
唯独赵苭茮不以为意,她抿了口茶道:“兴许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其实戌时赵苭茮就觉得不对劲,按理说城门口到叶家的路程,即便走的再慢也该叩门了,但大门处一直静静无声。她就知道他们这一桌子等待的人都被耍了,她根本就没进城。
赵苭茮想,叶舟轻十二年未曾回来圄州,应该没有朋友熟人可以投靠,既然到了家门口,又是因着叶由在的书信的缘故,她更应该先来拜见她父亲的呀!从前她不是最喜欢她爹的吗?
赵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