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其尘
舟轻看的热泪盈眶,她扪心自问:动物尚且挣扎求生,人虽如蝼蚁当亦不能轻言放弃。即便如孙玉占,命如泥土,他都不曾放弃。你又何以自弃?
叶舟轻自始至终都不认为是自己救了红牛,她认为自己只不过是阻止了一场动物间的械斗而已。
成年后的红牛也并没有臣服谁,叶舟轻也是摔了无数次才勉强装上马鞍。后来,随着日日夜夜长久的相处下来,红牛像是通灵般与叶舟轻十分契合,就连周乾都认为这简直不可思议。
第四天,叶舟轻在秋与斋里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简单的活动了下筋骨,约莫素画快从后厨回来时赶紧住了手脚。这一动换,只薄薄的出了身汗,相对于八角镇时每日大汗淋漓,这简直太憋屈了。
人总是如此,怀念过去惧怕未来忽视当下,真是罪过。
廊下刚坐定,素画悄冥冥的走了过来:“舟轻姑娘,廊下风大,回屋歇吧。”
“素画嬷嬷,父亲可曾唤我?”叶舟轻低着头,语气沉沉。
即便如此,素画仍是从叶舟轻语气里感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说到底,终究是个流落在外没有教养气度的女子,这才几天啊,就撑不住了。端看她前两日淡定自若的样子,还真差点被唬住。
素画挺着身板,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一隙讥笑:“夫人说,朝食后让姑娘去巽懦阁等着,家主昨夜已回。”
再入巽懦阁,叶舟轻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复杂情绪。十二年了,从垂髻小儿到当打之年,光阴似箭,割断了他们父女间本应相连的血脉。如果一直分处南北,老死不相往来,叶舟轻想也许自己真的可以做到既往不咎,尘归尘土归土。
命运多变,在那些寂寂无响的年华里,大概谁都没想过叶氏长女会再现圄州。
只是,越过血泪交加的无数个日夜后,父亲还能是父亲吗?
叶舟轻双手搭在胡椅两边的扶手上,背□□着,一动不动的,直到申时末。
日头渐渐西移,炉火早已燃尽,冰冷的死寂。门槛前照进的阳光,逆着光看过去,无数尘埃舞动飘荡,和光同尘。
蓦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叶舟轻眯着眼往外望去,一个高大的身躯逆着光往前走,步履沉稳,双臂摆动有力。须臾间,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来人立在屋内,先是定定的看了叶舟轻一会儿,随后撩起衣摆,坐在了上位。
正是叶由在。
“怎么?多日不见,不识为父了?”叶由在睥睨着眼,看着下首的叶舟轻开口道。
叶舟轻呆呆的望着叶由在,逆光而来时的高大身姿只是假象,已过不惑之年的叶由在头发灰白,背也微微驼着,古铜色的脸上不苟言笑皱纹丛生。
再也不是那个记忆中英气勃发的父亲了。
身材消瘦,眉目冷漠,说话的声音却还是记忆中的音调。这一瞬,叶舟轻感觉双目汲满了泪水,争先恐后踊跃而出,不知穷尽。
“不孝女儿叶舟轻,拜见父亲大人。”
好像这是一种本能,声音带着身体穿越重重岁月又回到幼时的家中。
母亲走后,每月只有朔日晦日早晚请安侍奉聆听教诲,剩下的日子就一股脑扔到爪哇国,不闻不问。所以,每每到这两日,叶舟轻都是早早等在空蒙阁外,希望能与父亲多相处一会儿。然而,也是每每这时,父亲抱着妹妹叶舟轶牵着姨母赵苭茮,欢欢喜喜的从她面前走过。
而叶舟轻,只能默默的跟在人群后,仰望着曾经属于自己的其乐融融。
偶尔,父亲在余光中瞟见她时,会淡淡的问一句:“怎么,还不快来拜见为父?”
语气,就如此刻一模一样,冷淡疏离和厌恶。
这种厌恶感,曾经压的幼小的叶舟轻喘不过气,一度令她觉得自己是一切的原罪。现在,又携着阴暗岁月里恣意疯长的灰褐色霉斑,往疆北超长日照下长大的爽朗干脆的叶舟轻的膝盖窝上,狠狠一击。
叶舟轻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没等叶由在发话,自顾自的起身坐回了原处。
纵有力拔山兮之气的叶舟轻,此时此刻也是用指甲嵌进手掌肉里的力气,才完成的。
其实,在没动身之前,叶舟轻就很清楚此行自己所面临的最大的阻力,不是赵苭茮的明枪暗箭,也不是当年事的曲折隐蔽,而一直都是困住自己的心魔。
他是父亲,是不可逾越之山,不可跨越之河,是一辈子斩不断的血脉相连。他是创造你的人,也是毁灭你的人。古往今来,无论史书野记,或是民间奇谈,人们口口相传的父父子子,这条固存在人世间的伦理大常,又岂能是一个人一件事就可扭转的呢?
叶舟轻自问自己也是俗人一个,她也困于七情六欲之间,进退不得。
弑父,她做不到;献祭,她亦做不到。
所以,她只有逃离。
然而,时光流转,胆小鬼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