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血成泉（二十二）

夏日昼长，岭云浮山，将天幕一分为二，一头是将落未落的黄昏，另一头是昏天暗地的暝夜。

才出东山的新月步步紧逼，将西沉的残阳追得丢盔弃甲，待天际的最后一丝血色散去，璎园内渐次亮起煌煌灯明。

卢璎坐在灯下，案前账册堆积如山，她一页页翻看，时不时执笔勾画，见紫苏推门进来，轻声问道：“炽儿睡下了？”

紫苏微一点头，“也不知小公子怎么回事，独自一人在书室里也常有笑声，想是玩儿的累了，这几日都睡得早了些。”

卢璎眼中泛起温柔的笑意，笑道：“随他去吧，他欢喜便好。”

紫苏见她眼底已然熬出几条细长的血丝，拧了拧眉，不赞同道：“少夫人看了几日账册了，今日便早些歇息吧，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卢璎轻叹了口气，无奈道：“萧家主院毁于一旦，修缮起来要花不少银子。那院子名义上又是给我和阿裕住的，想来没几日，我那公婆又该带着账房先生上门来了。”

她眼睛轻眨，一丝俏皮一闪而过，“记真容易，作假却难。我若不熬着，一时半会儿，怎么做得出以假乱真的账册呢？”

紫苏却有些气恼，不满地抱怨道：“这天下哪有做公婆的，成日惦记儿媳陪嫁的道理？真不知这样一对夫妻，怎会生出大公子那样的端方君子来？”

“莫非歹竹还真能出好笋不成？”

卢璎“扑哧”一笑，点了点紫苏的额头道：“旁人不知，你还不知吗？他们每每拿走的银子，都是走阿裕名下铺子的账。我的陪嫁，他们至今可都沾染不到。”

“等炽儿将来成了家，我便将拿得出手的首饰挑拣出来，送给他的妻子。其余的全换成银子，抛下萧家种种，与阿裕游遍名山大川去。”

紫苏和紫苑听得意兴大起，挽住卢璎的手臂，一时殷切，竟叫出了旧时的称呼。

“那小姐可别忘了带上我们！”

卢璎连连点头，“自然要带上的，我怎会舍得落下你们呢？”

主仆三人各分其工，一人研墨，一人煮茶，谈笑之间账册半真半假的做了大半，作旧的纸却没了。卢璎想开门去取，门外却踉踉跄跄地奔来一人。

是前日来报信的问竹。

“怎么了？”卢璎不知为何，心跳陡然加快了几分。

问竹修养了几日，灌下许多副汤药仍不见好，此时发着烧，嘴上皲裂的血痕一道叠着一道，他神色仓皇，见了卢璎张口便道：“少夫人快带着小公子走吧，快......快些！”

他这话没头没尾，卢璎如坠雾中，还没等细问，守夜的仆役前来禀话，道是萧家老爷和夫人来了，此刻已在前厅等着了。

问竹脸色骤然煞白，膝下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就此晕了过去。

紫苏在房内听的分明，奇道：“这次竟来的这般快？”

紫苑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从前也没有入夜才来的先例啊。”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心中一沉。

“好，我知道了，”卢璎轻按了按隐隐绞痛的心口，淡声道：“你先去前厅回话，我换身衣裳便来。”

她手中牢牢拽着成婚之时萧裕予她的同心佩，纹路紧密地压在掌心，几乎要印进肉里去。

万事皆不必怕，阿裕总会护着她的。

璎园本不是待客之所，亦鲜少有人上门，他们又是趁夜前来，连茶水都来不及沏，一行人密密匝匝地站在厅中，风中隐有一股腥臭之气。

数名青云观道士鱼贯而入，将园门和前厅团团围住，为首之人地位崇高，着紫金袍，戴莲花冠，面容冷肃，再想细看，却怎么也记不住他的模样。

下首立着的小道士各牵着条形容丑恶，筋骨遒劲的大猎犬，眼有青光，口流长涎，獠牙中夹杂着鲜红的血肉，不知是用什么喂养大的。

卢璎心中的不详之感愈来愈浓，才走进去，就听萧老爷厉声喝道：“无知妇人！还不将那灾星交出来！”

卢璎面色一冷，“父亲说什么，儿媳这里哪有什么灾星？”

萧老爷见她装傻，刚要大发雷霆，却被那紫袍老道拂尘一拦。

紫袍老道抚着花白长髯，浑浊不堪的眼睛紧紧盯着卢璎，“萧少夫人，是我感知与你家稚儿有缘，想收他入观，做个俗家弟子。如此，萧家可不受祝融之灾，那孩子也能化解命中大劫，岂不两全？”

“两全？”

卢璎唇旁溢出一丝冷笑，这群人刀枪剑戟在侧，猎犬猛禽伴身，分明没想留下炽儿的性命。

当她是傻子不成？

她随意地往厅外一指，气得几乎快发起抖来，“这般大的阵仗，道长当真是来收徒的？”

话音刚落，一只茶盏“砰”地砸到她脚下。

溅起的碎瓷仿佛飞入了她的耳中，她只能看见萧老爷胡子一横，唾沫横飞地骂着什么，杨夫人却难得地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