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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弥深,终于只剩了她一个人。
潮退时,天地间一只孤鲸,被鱼群遗留在滩涂。
连胡妈也在替她卸下钗环后退了出去,其他人都讪讪离开后,胡妈曾一边收拾那些首饰,一边不满地同她抱怨,说姑爷也太不省事,居然连喜房都不来,这样大喜的日子,哪里能如此怠慢人!
她看见自己的长发在镜中散开,被喜烛黯黄的光映照,发尾柔顺蜷曲着。
镜子里的人怔楞了半晌,小声劝道:“不是说喝醉了么,没事的,胡妈你快去歇着吧。”
胡妈皱一皱眉头,正要开口,又生生咽下要说的话,屋门吱呀着被掩上,她听见外头传来一声叹息。
眼下这情形,纵然胡妈,还有那些不认识的女眷,全都在为她尴尬,她却有些求仁得仁的庆幸。
比起原先预想的,与一个全然陌生的男子同处一室,在明日天明时忍受一些同情目光实在是个很小的代价。
她在害怕。
床榻很宽敞,锦缎被面上绣着并蒂莲花,四下无人,她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躺在软枕上,捶捶酸痛的肩背。
四月间,窗纸轻薄,浓厚夜色闯进屋内,烛火腾挪着,在墙上投下几片暗影,又渐渐消沉了下去。
在她就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天井那头传来一阵萧声。
这样清冷的深夜,萧声悠悠荡荡,如一条银白的细蛇游走人间。
吹萧之人的技艺并不算好,零散又杂乱,断断续续不成调,偶尔还会出现几个颤音,一曲下来漏洞无数,她却莫名地,对那人产生一丝相惜。
有些人,曲艺再高,萧声里也是空无一物,这支曲子,倒透出沉重的苍凉。起初尚是哀调,转到末梢,渐渐变得铿锵,有些孤注一掷的况味。
很久以后,萧声渐歇。
她徒然地翻了个身,心想今夜大概是不会睡着了。
那个人,是在四更天推门进来的。
来人动作极轻,怕惊扰到她似的,大门在眨眼功夫就被关上,只来得及漏进去一阵凉风。
她听见背后有簌簌的脚步声,一步一步靠近床榻。
身体在这一刻愈发敏感,露在被外的手不自觉握紧,她想要整个儿缩进被褥,又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其实还醒着。
床榻一低,是有人坐了下来,她下意识地闭住呼吸。
来人没有任何动作,要不是空气里似有若无的那些酒气,几乎分辨不出屋里多了个人。
又过了将近两盏茶时候,一直静坐的人终于有了动静,衣料窸窣落地,沉静被打破。
她刚安下的心又紧紧提起,身体在被褥下微颤,眼角瞬间潮湿,一种不知是恐惧还是委屈的情绪将她紧紧裹住。
身后的人突然停下了动作,暗夜里,声音还带着几许迟疑。
他问:“你冷么?”
她知道自己此刻应该答话,却又害怕开口时,会抑不住哭腔,和手足无措的孩童一般,跌在地上,只会嚎啕。
还好,那人并没有一定要等她说话,他伸手捞起另一侧的薄被,覆在她身上,然后自己侧身躺下,在床榻所能允许的,离她最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