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十里桃林今夜月色极好,皎洁的月光落在延绵十里的灼灼桃花上头,又将启竹溪铺得银光闪闪,一轮圆满的大银盘子倒影在水中,映得桃林光线正适当。
你没什么心思赏月,却也模模糊糊想到,是了,今日是十五,天君特意定下今日迎回倾越的元丹,正是说今日是个天上地下都讲究团团圆圆的好日子。
你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折颜,他正一副潇洒随性的模样,半倚在他常靠着的那根斜粗的桃树枝上喝酒。
他阖着双目,故而也敛去了眼中常常挂着的似笑非笑的神情,月光落在他身上,给粉袍白衬及手上那壶桃花醉都镀上一层亮晶晶的银边,倒是真显出一些上古神族不可亵渎的圣洁来。
桃树的枝头点了根短烛,明明灭灭,将他半边脸映出一种温柔朦胧的好看。树下随意地滚着三两个酒坛子,看起来他今日倒是兴致不错。
你一颗跳得发慌的心终于缓了缓,是了,他这两三万年也都是这样一副潇洒的模样,身上的伤,该是无碍吧?
你悄悄走到那棵树下仰头望着他,就听见他的轻笑声挟着一丝慵懒从上头飘下来,温温和和地落在你头顶。
“舍得回来了?”
你总觉得折颜他最是记仇,原以为他也该气一气你那日的口不择言,可他不气你,你心里反倒又酸酸涩涩,觉得自己着实混账起来。
他见你不说话,翻身坐起来,拍拍身边的桃枝,示意你也上去,又俯身伸出手来拉你,双眸背着月光却也明亮,满枝头的桃花被他这一牵动簌簌往下落,将你头顶肩上都铺上一层散落的花。
你伸手扶了,他轻轻一带,你便也挨着他坐了。桃花醉酒香盈盈,勾得你口中也有些渴。
来的路上你急得发慌,真的到了他跟前你倒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了。他看你沉默纠结的模样,大概以为你还在生气,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又摸了摸鼻子道:“唔……你上次生气的那个事……我后来想了想,确实不该瞒着你……其实我晓得你早晚有一天要猜出来,只不过没想到这么早罢了……你若是很想知道,我告诉你就好。”
这话倒是叫你又直愣愣地呆住了,你怎么也想不到他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你哽着嗓子道了句好,他便就着手上的桃花醉,将那时发生的事简单说了,只说自己替你挡了两道天雷,又给你渡了修为补了元神,同你阿姐讲的相比,他自己伤得如何却只字不提。
他仰头将所剩无几的酒一饮而尽,长叹了声,伸手将你发顶的一朵花拂了,又同你解释道:“我其实并不想刻意瞒着你……只是我一贯晓得你,你对自己的事随性得很,对身边人的事却要处处计较。若是你在意的人欠了你的,你便简单算在人情里了事;但若是你欠了旁人什么,却又要欠一分还一分……”
他转过身来望着你,身后是桃花遍野,这一双桃花眼开在你眼前,带着些醉意朦胧的散漫,却清冷孤寂,空空荡荡,月光落在他长长的睫上,圣洁又苍凉。
“但你同我却是不必计较那么多的,左右我与你也不是墨渊与小五……我没什么恩情需要你还,要说谁欠谁的,你也从来都不是欠的那个……”
瞧见你还在呆着,他又忽然笑了,眼睫上的银辉破碎开来,掉进眼里像是一颗颗星子。他朝你晃晃手中见底的桃花醉,酒撞在坛子内壁上的声音在安静的桃林里清晰可闻。
“阿谣,我有些醉了。”
你晓得折颜他的酒量其实很浅。这四海八荒的人都以为养护出天下第一美酒的折颜上神该是千杯不倒,却不知龙族凤族的酒量大多不佳。折颜酿的酒曾将你醉得睡过去四五日,他自己却从不醉酒,日日端着个酒壶都是浅尝辄止,即便偶尔多贪了两杯,也是像现在这样半点看不出喝醉的模样,反倒比平日里正经上许多。
只是你总觉得,这样的折颜,并不如不正经时的他亲切,反倒同这世间疏离得很,就像是这坐落在东海以东的十里桃林,鲜有人至,冷冷清清,连月亮都仿佛离得较别处远些。
你抽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他:“你今日喝了很多酒么?”
“也没有,就是下面那三个坛子,加上手上的这个。”
“已经很多了。”
他玩笑道:“新酿好的这几坛原本是等着某些人来尝第一口,可惜人家生气出走了,只好我一个人巴巴地在这里等着,等着等着就没忍住独自享用喽。”
你终于没忍住漫上眼眶的潮气,哭了出来。
他哪晓得你听了一句玩笑话就突然哭成这样,也有些愣住了,抬手替你擦眼泪。你眼泪开了头便掉得收也收不住,方才那些难过担忧心酸在心头堵得久了,此刻如溃提般一齐涌了上来,钻到他怀里环抱着他,眼泪全打在他衣襟上,呜咽着问道:“折颜,你……你身上伤得重不重?那些伤,可都好了吗?”
他这才晓得你是在哭这个,哭笑不得地拍着你的背:“都两万年了,自然是早就好了。”
你却越哭越凶,话都说不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