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次（4）

轩外，琴声戛然而止。

一只白色鸟儿飞冲了进来，却是不敢直接飞入帘内，只在帘外扇翅徘徊，直嚷着：“小蕙说她整日整夜睡不着，让君速回。”

帘中之人一听，似着急起来，竟不等侍者前来，自己先将帘子拨去一边，走了出来。

凝明本以为能见到真容，怎料他竟然还戴着一张面具，遮去了大半张脸。一头乌发束于后脑，身着便袍，自在闲逸，有种皓雪琼枝的意味。

大方楼的主人声音颇为克制，却有些气结：“她，她多大了，这种事怎能到处嚷嚷，让她安神。”

凝明：— —

初心：— —

原来，他着急上火的是要说出这句话。

白鸟儿听他语气不善，缄默片刻，扇了扇翅，便蔫了吧唧的飞走了。

初心二人本也不知晓那小蕙是谁，见他意在辩解，反倒有了一番推衍。想来是他非常亲近的女子吧。他们无意中听到别人亲密私隐的话，感到尴尬无比。正想要装聋作哑的告辞，翠羽却翩翩然的飞了出来。

初心下意识的伸手，它便落在初心的食指上。它小小一团儿，通身翠碧，羽毛至为珍稀难见，神情很是烂漫。微偏着头看着初心，却是对主人娇语：“莫走。”

此时，夜色将至，华灯初上。

主人对着翠羽说话，神色缓和了下来：“那便听你的，与大殿和院首吃顿家宴。”

想想那只蔫了吧唧的白鸟，看来鸟与鸟的际遇也是不尽相同的。在大方楼里，但凡重要的事情由翠羽做主，仅这一日，凝明与初心便已习惯。更何况，那人既然能够知晓香霁安好，很可能还掌握着香霁的一些下落。此刻他们想巴结他还来不及呢，自然是百般愿意。

*

琴师退下，侍者鱼贯而入，重新换了一张可围坐一起的案几，又新添了一处座位。

主人向管事吩咐：“把轩外的仙子请进来，院首一向与星卫同吃同住。”

可见不仅是对他们的习惯十分了解，待人也极为熨帖。

春夜潋滟，月华之下。

四个人与一只鸟儿围坐一张案几，有一种俗常的平易与热闹，仿佛从来如此。

吃了数日的馕饼，又绝食了大半日，看到无不精巧雅致的一饮一酌。凝明想，大方楼的主人虽说言语刻薄了些，待客却不简慢，正想要道声谢，却见管事奉上最后一道点心后，向初心禀明：“院首猜中了大方楼的出处，大方楼奉与点心和茶以示庆贺，诸君慢慢品用。”

凝明：— —

初心：— —

闹了半天，这顿是初心猜谜赢来的，难怪楼主说是“家宴”呢。

翠羽仍旧腻在初心身边，主人唤它，它索性低头闭眼，置若罔闻。

二人想，这点无赖的小意味不知是随了谁。

大方楼的主人望向初心，有一种淡淡的蕴藉，“它心气儿颇高，看来喜欢院首，院首可喂些点心给它食用。”

被宠成这样，心气能不高么？初心看着各色点心，便问它：“你喜欢吃什么？”

鸟儿言简意赅：“大方。”

初心遂将一小块方糕捏成细末，分散在掌间，它果然啄食得津津有味。

大方糕，乃是一道方形米糕，色泽洁白，中间微露一点粉色。于诸点心中最是朴素。

没想到大方楼名的玄机，竟源于这样一道毫不起眼的点心。凝明尝了一块，软糯适中，温润蓬松，有些似曾相识的味道。他少年时常跟着蘼芜君吃吃喝喝，即便尝过也未必能一 一记得。

大方楼的主人问：“院首既能猜出大方楼的出处，想必对大方糕很是了解吧？”

初心道：只在凡间吃过一回，包在帕子里，尚有些余温，那种米糕的暖意和玫瑰酱的清甜一直还记得。

凝明想，我怎么没吃出什么暖意与清甜来，更别提还能记上数千载。且还是用帕子包着的，怕又是那位凡人给的吧。不知为何那一刻他竟觉得，那坐在上首的人又笑了。

又是一阵谜一般的缄默。

这里的茶，仍是用竹器盛着喝，有一种朴素的心折。

四人在这临窗的小轩用着点心与茶，有身在世外的安宁与静远。

初心想起，她与凡间那位公子在廊间避雨。彼时雨漫天泼了下来，他们被挡在水帘之中。水帘里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与世疏离，倒与此时情境颇为相近。

最终还是大方楼的主人打破了沉默：“大殿与院首此行，难道与莞尔君招亲一事无关吗？”

初心据实相告：“小仙正是陪同大殿前来向莞尔君求亲。”看大殿这番招摇装束，说不是来求亲的也没人信。

她又道：“一年前我观散花坞星象，曾有过异象。但这几日眼见小次山万巷热闹，买卖昼夜不绝，却是一片太平繁荣景象。”她已有一年没有收到星卫关于小次山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