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

跑掉了一只都毫无察觉。

闳孺拎着一只鞋子，又一次站在了刘盈身后。

刘盈站在栎阳宫前，听见纷纷扰扰的哭泣声，久久踏不出一步。

闳孺上前，兀自蹲下，将手中的鞋子放在刘盈脚边：“太子，您的鞋掉了。”

刘盈并未回答，只是默默抬起脚，放进鞋子里，整了整衣衫，脚步一顿一顿地走进了栎阳宫。

刘太公的寝殿内，刘邦、皇后、戚夫人和刘如意早已跪在榻前掩面哭泣——

“祖父！”

刘盈一声哭喊，惊得栎阳宫屋檐上的几只乌鸦一声长鸣，随后四散分飞。

刘盈跪下，膝盖重重撞到了青石砖，发出一声闷响。他一边跪着，一边像刘太公的遗体挪去，直到床榻前。

他颤抖着握起刘太公的手，贴在脸上，好似还有一丝余温。

脸颊触到掌心的那一刻，刘盈倏地嚎啕大哭：“祖父，您说今日等着我用早饭，今日的早饭是家乡的厨子做的，盈儿特别喜欢。”

“昨日寿辰，您还说要等着抱曾孙呢！”

“这几日正是春耕好时节，御花园的地里，还等着您浇水呢。”

“还有您日日念叨的小鸡，您还没看到它们长大呢，祖父——”

“祖父，你起来，起来陪盈儿！”

“你不要离开我！为什么离开我！”

“为什么——”

刘盈声嘶力竭，榻上的祖父却纹丝不动，就好像睡着了一般，说不定再喊几声，摇一摇，祖父就会醒的。

闳孺在殿外看着那个瘦弱的身影，哀叹一声：那个包容他一切，可以慢慢等他长大的人，终究是去了——

吕雉红着眼眶，她知道刘盈与刘太公祖孙情深，但是也看不到儿子如此肝肠寸断，她扑上去抱住刘盈：“盈儿乖，祖父高寿，了无遗憾了，你让祖父安心去吧！”

“母亲，盈儿好难受啊——母亲，母亲——”

刘盈不断地喊着母亲，却没再喊祖父一声，他不想祖父在黄泉路上走得不安心。

太上皇去世，举国守丧七天，刘邦下旨各路诸侯需回长安奔丧。

这七天里，刘盈只是在栎阳宫刘太公的棺木前跪着，几乎不吃不喝不说话，数度昏厥，被救醒，然后又回去接着守灵。

只有吕雉以刘太公的名义劝他吃点儿东西时，他才会动一两下筷子。吕雉日日都来，却劝不住刘盈，只能每次离开时叮嘱闳孺好好照顾太子。

刘盈日日为跪在祖父灵前，却不知栎阳宫外早已变了天。

各路诸侯接到旨意后皆马不停蹄地赶到长安，一身素服入宫奔丧。

唯有阳夏侯陈豨称病未归，引得刘邦甚是不满。某夜，汾阴侯周昌深夜入宫请见刘邦，称自己接到密报，陈豨此次不来，是为谋反，他早已与淮阴侯韩信暗中联络，只等待时机成熟，举兵长安。

当夜，刘邦罕见地歇在了皇后的椒房殿。

刘太公出殡当日，刘邦点兵出征。

刘盈多次请求为刘太公扶灵至万年县，吕雉不允，认为陛下出征，内宫需有太子坐镇，以防有人趁机逼宫。

最后，为防太子私自出行，竟然将刘盈软禁在了含丙殿。

太子宫，含丙殿。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送祖父最走一程！”

一位老宦官对着刘盈好言相劝：“皇后也是为了殿下着想啊，还请殿下切勿动怒。”

刘盈双眼通红，抄起手边的竹简砸向几个宦官，后来是毛笔、墨块齐上阵：“出去！都出去！”

最后发狂一般地眼睛能看到的，手能摸到的，能推倒的推到，能摸到的砸碎。

刘盈一向好性子，几个宦官从未见过他发这么打得火，左躲右闪地跑出了含丙殿。

几人瑟瑟缩缩出殿门的时候，正好闳孺端着点心进门，一块碎瓷片从闳孺手边划过，瞬间出现一道血红的引子。

闳孺吃痛地叫了一声，刘盈这才如梦初醒。

他缓缓走过去，看着闳孺手上的伤口，对着殿外说：“拿药来。”

不出一刻钟，便有人拿了伤药来，许是被刚刚刘盈的样子吓到了，那人只是将手伸进殿门，递了药进来，就跑走了。

刘盈一手接过了药，看到这满地的狼藉，只好拉着闳孺到榻边坐下。

他打开手中的小药瓶，又取出随身携带的锦帕，将药粉倒在锦帕上，轻轻地用锦帕将药粉蘸在闳孺的伤口上。

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划伤，但是刘盈的样子，让小昭想起了研究院那些专家小心翼翼修复文物的样子，轻柔地，细碎地，期待手中之物完好如初。

闳孺：“殿下，与我讲讲您与太上皇的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