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上)
暴雨如挂在廊檐下的珠帘,太子对谢馥深表达感激,碍于明帝大怒,不好明着恩赏,“孤一定寻来东华爱物,不然孤愧疚于心。”
谢馥深摇头,他哪有什么爱物呢?若是谢家和东宫太子一同覆灭,他倒是想看,可惜东宫太子给不起。
谢馥深撑着伞走上来时的夹道,遇到还未离开的谢权,他的父亲,谢家家主,中书令兼太傅,未来的国丈,煊赫一时的荣国公。
谢权怒极,他不知道谢馥深抽的哪门子疯,竟拿谢家全族的仕途和命运去明帝跟前乱来,他深深怀疑给与谢馥深的权柄,太多了。
“父亲,明帝如落日夕阳,东宫却在冉冉升起,如若谢家不再此时雪中送炭,他日锦上添花而已,又能得什么回报。经此一事,谢家又有百年未来,久年堂哥,他是自愿的。”
这正是谢权心中所想,做这件事的可以是谢家任何人,不能是谢馥深。
谢权想得更远,谢馥深递了参谢久年的折子,这事牵扯到了东宫太子,这真的是意外吗?若是原来,他从不怀疑。
可如今,他竟瞧着谢馥深身上多了一股疯劲儿。
谢馥深又说:“免职不是罢官,父亲不必过于忧虑,陛下总有用得着谢家的时候。”
谢权一噎,竟无言以对。
出了宫门,两人坐上宽敞二驾马车。
行至永安坊,就见谢宅门前已挂上白幡,谢久年是畏罪自杀,以死谢恩,未免蹙了明帝的霉头,谢权怒斥管家,不长眼睛。
二房被挪至渭县庄上,概是草草安葬,而后这一脉将被发配至岭南。
第二日,暴雨依旧。
阅微堂廊下芭蕉树叶接着甘霖,“滴滴答答”甚是动听。白色玛瑙茶杯里薄雾袅袅,谢馥深坐在廊下,手里捏着一本《岭南地理风物志》,看见谢淳冒着暴雨出门。
松石靠在廊下雕着萱花的柱子上,心中诧异,但凡处理和谢家相关之事,公子便陷入阴郁冷酷的状态中,为何今日不同?
他随着谢馥深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五短身材、背影猥琐的谢淳,是和谢淳去做的事有关?那问题来了,谢淳去做什么?
青柳坊李家小院,院中一条青石板至主屋和东西厢房,路边两侧至廊下是菜地,地里积了水。
兰娘带竹篾竹叶斗篷,挥着小镰刀跟在芸娘身后,嘿吱嘿吱挖土,背上被雨水淋湿,正被芸娘教训着,抬头看见院门被人推开,穿着褚红色丝绸长衫的胖墩走进来,她见人就问:“你是来买我家的吗?”
芸娘和谢淳双双愣住。
前儿芸娘回来时,只是停在巷门口,倒不是怕谢淳找来,而是前有松石侍卫前去,她又换了一辆车回家,怕要吓着母亲和兰娘,她们本就因周家之事,成了惊弓之鸟。
“兰娘,不得胡说,这位是……谢爷,表姐那边的人,只怕是有什么事找我。”芸娘说着,瞧见正屋里和她吵了架的母亲,露出裙摆,若真来了坏人,只怕她娘就要冲出来抓花人的脸。
芸娘心底的闷气淡了,她娘刀子嘴豆腐心,终究是舍不得家里的宅子,并不是厌恶了她这个女儿。只是如今情形复杂,大不了揉碎了说予母亲听。
她放大了音量,让母亲放心,又唬兰娘几句,让她回去换衣服。
芸娘引着谢淳进门,谢淳咂摸出了芸娘的言外之意,合着三公子这是被嫌弃了呗,连名字都不配在家人跟前提起,得亏他向着十二庄打听了不少消息,不然还圆不了这谎。
“对对,表小姐还让我带了些礼。”谢淳提着三宝斋的八宝攒盒。
黑漆螺钿盒子打开,荷花酥,蜜枣酥,桂花糕,马蹄糕,蜜饯果脯,猪肉肉铺,还有据传从南方来的果干。
这也太重了。
芸娘苦笑,可谢淳这人,高门大宅里历练出来的人精,又打着晴娘的名头,直奔她娘而去。
李娘子哪里见过这阵仗,频频和芸娘使眼色。
一家人在屋内说话,院门又被人打开,清秀的青年领着高大满是络腮胡的胡商,滔滔不绝的和买家介绍院落。
他打着芸娘未婚夫的名号,拿着一张李老爹签字的似是而非借条,要买了李家的宅子抵债,如今,连买家也找来了,光明正大领着人看房。
芸娘走出门,看着眼前这人,那个曾对她羞涩的笑,说着会保护她一辈子的人究竟去了哪里,还是他从不曾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