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礼
一眨眼的时间,明潇面色如常:“若你一直惹我生气,或许将来我真会打断你的腿。”
这话说完,她又道:“如今不是很好吗?居然还能说几句俏皮话。先前的拘束守礼,是装出来的?”
“不是……你是公主啊……”燕峦接过长公主递来的空茶杯,问她是否就要起身。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念及明潇行动不便,他又问自己能不能帮上忙。
“哦,我是公主,故而你才怕我。”明潇已坐起身,她探出身躯,尝试触碰倚在床畔的拐杖,“不必帮我。”
“我去寻一寻金素?”
“也无需她来帮。”
明潇借拐杖站起,腰肢虽微微佝偻,可并不影响她如白鹤般优雅的仪态。紧接着她挺直了腰肢,行走的动作利落干净,毫不拖泥带水。
妆台置在窗边,因为此处光亮最好——她便朝窗边去,雨后地板潮湿,忽听一声沉闷的响动,明潇身形如风暴中心的蝴蝶,斜斜坠下。
她习惯把闷痛声埋在喉咙里,此次也不意外。
燕峦登时起了急意,可他只是担忧地杵着,没有上前。
身后没有响起脚步声,明潇捂着发痛的膝盖,向身后剜去一道视线。朦胧夜色里,她的仓惶不曾被人捕捉。
她不需要谁来帮她,尤其是一个相识短短几日的外人。
见燕峦驻足的位置极有分寸,她松了一口气,可在下一刻,她的面色陡然生变,原本即将撑起的腰肢陡然坠垂。
窗边的棋桌被她撞歪,棋盘狼狈地翻落,琉璃棋子散得四处都是,原本形势紧张的棋局荡然无存。
布下棋局的第二日,谢恣随军南下。
谢恣离开的第四个月,明潇收到他的死讯。
他留下的最后一点回忆,由明潇亲自毁得干干净净。
“啧……”头痛欲裂,明潇克制住波澜壮阔的心绪,一颗颗捡起散落的棋子,凭借记忆将它们复原。
燕峦觉察出她的异样,慌忙赶到她身边,单膝触地:“殿下?”
明潇恍若未闻,只全神贯注地拾着棋子。
燕峦默了默,也去帮着她拾捡。月色皎洁,无需点灯,也能看清屋里的一切。
几瞬过后,他指着棋盘一角的某颗白棋,犹犹豫豫地提醒道:“……这里原该是黑棋。”
明潇诧异地顿住,将无穷的困惑抛向身边。
两人的距离,比湖心亭里更为接近。水蓝色裙摆与赤色衣衫撞出一团沉静的暗火,檀香浮动,月华轻涌。燕峦单膝而跪,左手撑地,他的手生得白,净似雪色,无意间,小指无意虚虚搭上了明潇散开的裙摆。
“我保证是黑棋……”燕峦的嗓音因哭泣而嘶哑,他拾起一枚黑棋,缓缓放进长公主的掌心。他这才发现左手放错了位置,遂慌忙抽回怀里。
棋子残余着他的体温,明潇不在意他的手掌放在哪里,反倒攥紧自己的手掌,温度便顺着掌纹丝丝蔓延,淌进她的眼眶:“当真?”
“是。”燕峦点头。
窗缝里钻进微风,暗香涌动得愈汹涌。
明潇双手撑地,将姿势改为抱膝而坐,继续拾棋布棋:“好记性啊。莫非你在等我睡醒的时候,一直在看着棋局吗?”
棋局就摆在屋里,不遮不掩,谁都能看见。明潇之所以记得,是因为这盘棋是谢恣留给她的最后的东西,她日日桌前独坐,烂熟于心。
燕峦顿了顿,他在书画与制香上的过谦惹来了长公主的不悦。既然今日长公主心情不佳,他不如只谦虚一点点:“进门的时候多看了几眼。”
明潇思忖片刻,突然灵光一现,诧异道:“过目不忘?”
不及燕峦回答,她已继续往下说:“那岂非很痛苦?”
“……你从何觉得痛苦?”燕峦停下布棋的手,眼底笑意朦胧,“旁人知晓我记性甚佳,都说羡慕我。”
明潇不假思索:“若痛苦之事也历历在目,凭你这爱哭的性子,岂非日日活在苦海里。还是忘了的好。”
燕峦的笑意霎时垮塌,他草草附和了一句,便沉默着专心复原棋局。谁知明潇屈起左腿,裙裾拂过他的膝盖,他听见明潇轻快地说道:
“譬如我的这条腿,它废掉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我忘掉了许多,只记得几道残影。”
燕峦再次明白自己与明潇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没有她的坦然豁达,来支撑残败的躯体前行。
“有些人的确会遗忘痛苦的记忆,以达到保护自身的目的。”燕峦落下一枚白子,难为情地瑟缩了一下鼻尖,“别盯着我看……”
明潇不说话,岿然不动。
燕峦也哑口无言。
他的目光不偏过来,长公主便主动将眼神贴过去。
直至棋局完全复原,他才问道:“这局棋为何没有下完?”
明潇扶着墙壁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