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
燃线香,郑重地插进香炉,默默念了句含糊不清的话。
天象阴沉,天边忽涌起浓云,主仆刚出墓园,倾盆暴雨如注而下。
“殿下等雨停,还是我把马车驾过来?”叶慈将轮椅推至屋檐下,墓园中有可供避雨的地方,毕竟守墓人也需要地方居住。
白玉跳珠,雨水汇成连绵不断的丝线,顺着玄色瓦片流淌。
明潇向前方探出手臂,痴迷仰望掠过天幕的两只灰燕,灰燕抖抖丰盈的羽毛,在她身边驻足。
她蓦然寻到一片怡人的宁静,淡淡道:“在此等等。”
此等灵兽,竟不惧人。其中一只蹦蹦跳跳向伙伴奔去,两只鸟相触碰时,皆兴奋地叽喳鸣叫,似在畅谈心中的喜悦。
明潇饶有兴味地瞧着这两只鸟儿,她的府中也饲养了一只白鹦鹉,笼养的东西,总不如野外自由自在的东西活泼灵动。
雨势愈发汹涌。
两只灰燕振翅飞起,明潇的视线亦紧随着挪动,这么一挪,叶慈的神色落入眼帘。都说叶慈是个苦味的人,时时刻刻板着张苦瓜脸,仿佛谁欠了她东西,也唯有面对明潇时,她的话才稍多一些。
明潇想起些要事,道:“近日我忘记问,你兄长的病症如何了?”
叶慈摇摇头,哑声回答:“还是那样。疯症难治,不急。”
去年冬天,叶慈的兄长也曾随大军出征。不知他在南殷有何遭遇,从那之后就变得疯疯癫癫,口中吐出最多的两个字便是“有鬼”。
明潇听完后,暗暗冷笑,若非叶慈兄长把叶慈从出征名录里挤出去,也不会沦落到疯傻的境地。此举绝非出自兄长对妹妹的爱护,而是狂妄自大的报应。
一个盲目自负的窝囊废能有什么出息?叶氏兄妹中谁有多少本事,明潇心中有数,依她看,叶慈的兄长便是“鬼”。
如今谢恣化作白骨,叶慈兄长成日疯癫,明潇反倒庆幸叶慈未去南境,她失去得太多,不能再容忍叶慈也离开她。
暴雨持续冲刷着墓园,两只灰燕又回到原本的青石砖上,用尖喙为对方梳理羽毛。
明潇看得有些出神,方才的嘲意消失不见,她的心渐渐柔软轻快,甚至不经意地笑了。
云际骤然隆隆,滚雷落地。恰在此时,一片青色衣袂陡然闯来,卷起凉爽的夏风,灰燕受惊,尖叫着跳远:“啾啾——”
青色衣袂停在眼前,明潇轻啧一声,恼火地掀起眸,泠泠目光落在来人身上。
天光拨云坠落,男人面容白净俊秀,眸底不见春色,唯见清潭般的沉静与满目碧色。他生得高大,投射下足以笼住明潇的阴影。
因察觉到自己或许挡着明潇的光,他满怀歉意地低声道:“对不住。”
明潇喉间生苦,视线慢慢灼热。
她抽出回忆里谢恣的影子,谢恣身为武将,却不似朝中其他武将那般健壮,眉宇间亦盈满温柔,寻不到戾气。
与谢恣相似的容貌身段,明潇想要多少,便能找到多少,可若论起仪态气质,眼前的陌生公子,仅是无声无息、不笑不语地站在那里,便足以让人将他错认成世上第二个谢子安。
“……无妨。”
夏暑阴雨最搅人心神。
明潇祭奠故人,心情原本不佳。她本想愤愤地问,南山的守卫是否都死了,怎会让人上山来,闯进驸马的墓园。
随着灰燕抱怨般的啁啾,她收拢起满心怒气,眸底盈着清澈的光:“入夏后难得凉爽,公子好雅兴啊。”
雨声淅沥,叶慈愣是没读懂气氛,若非明潇碰了碰她的手臂,她还要继续杵在原地。她默默地挪到远处树下,双手抱臂,牢牢盯着长公主与这陌生男人。
喉间的紧滞,不影响燕峦仪态的舒展。他犹如一只雪颈高昂的白鹤,收紧了臂弯里的画卷:“南山的松柏茂盛挺拔,值得入画。”
“松柏是君子树,的确值得。”视线落在他背后的画具上,也落在他白皙纤细的手腕处,明潇黛眉轻动,似笑非笑,“我想欣赏公子的画作。”
她灼热的视线,被人匆匆避开,燕峦的睫羽投射下一片阴翳,面色虽寻常,唇瓣却微微抿起,谦卑婉拒道:“拙劣之作,恐污了姑娘的眼睛。”
明潇的热火当即冷下三分,愿与陌生男子客套,属实是抬高对方的身份,谁知此人竟这般不识好歹。
眼见玉面覆霜,燕峦自知得罪贵人。他的唇齿间好似衔着一泓温吞的溪水,嗓音动听悦耳,听不出心中的紧张:“我的画技当真寻常,姑娘,你……”
“你既不愿,就不必勉强。”明潇扭头,不再看他,“南山乃皇家地界,你若未经许可却私自上山,理当受罚——你是如何上山来的?”
如今她已不稀罕什么画作,她只有发泄怨气,把眼前的男人扔下山去。
燕峦无奈地闭了闭眼,他骨感的手指盈盈抚上画卷,只轻轻一展,顷刻间,画中青绿搅碎了灰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