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兵祸
褚家新妇入门转眼三月有余。褚弘靖担着司法参军的职责在京兆尹手底下办事,永安城虽大了些,京兆府与褚家宅邸之间隔了几座坊,相比之外放还无法及时携家眷赴任的官员,到底还是能够每日都与家人相见的。小夫妻二人本就有青梅竹马的情分,成了婚又能晨起相送夕照相迎,真真儿是蜜里调油金不换的神仙日子。
这日用过晚饭后夫妻二人照常手挽着手在小院里散步消食,各自捡了新奇的事儿说给对方听。孟之昹说了件白日里从婆母那里听来的趣事,二人笑了一回。该到褚弘靖了,他挠挠头思索半晌,迟疑了一下问妻子:“按说我不该提及你的伤心事,但为免横生事端,我还是想问清楚。”
孟之昹递给丈夫一个肯定的眼神示意他往下说,褚弘靖剑眉紧蹙:“大兄说,吏部今年来了个奇怪的掌固,别人同他顽笑,他就变着法儿地打听定国公府。”孟之昹面上看似毫无波澜,褚弘靖却从她霎时变得冰凉的手温上感知到了妻子的痛苦。孟之昹勉强笑了一下,褚弘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细细说着从兄长那里得来的消息:“据大兄说是同僚闲谈时无意间提起了这么一回事儿。那人平时热心肠得很,同僚们忙不过来的他都上赶着帮一把,一来二去有了交情就与人套话。大兄撞见过几回,担心他们说笑误了正事惹得上官不快,便私底下寻了相熟的几位同僚暗示一番。”
“大兄原也没想到那人明里暗里打听的竟然是定国公府旧事。那几位被套了话的同僚并不参与吏部机要事务,所以大兄只是随口问了两句,却不料每个人说与他的都不一样。大兄自己前后一琢磨,这才咂摸出些许怪异之感。听起来那人言谈间措辞甚是巧妙,且又是通过不同的人询问不同的事情,平常人根本想不到一处去。幸好大兄窥得其中机锋,昼思夜想了两日,又请阿耶帮忙参详过,确认了那人就是在暗中调查孟家旧事。”褚弘靖一边说一边扶着妻子回到屋内,他说得有些渴了,孟之昹适时地递上一盏热茶。褚弘靖笑着说声“多谢”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放下茶盏后,他将妻子一双柔荑妥帖地拢在掌心,望向她的星眸中满是郑重:“昹昹,八年过去了,即便当年之事有蹊跷,也牵扯不到你这个外嫁女,所以过去我从来不问。但是吏部那位新来的主事着实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心里慌得很,总忧心暗处有人想对你不利,所以如今我不得不问。”
孟之昹被丈夫紧握住的双手在渐渐地回暖,她噙着泪对丈夫微笑,心中伤痛被一丝一丝地抚平。褚弘靖见她终于露了笑模样,轻舒一口气:“昹昹,我要问的是,当年旧事之后,可曾有旁的人出现过或是来打听过?比如孟氏族人,还有李氏、卢氏、萧氏的亲族,又比如看起来完全不相干的外人。你且慢慢想想,不拘是谁,都要告诉我。”
孟之昹垂首出神地看着二人交握的手半晌,褚弘靖并不催她,自己也细细回想当年随父兄一同去国公府中吊唁时的情景。突然,孟之昹似是想到了什么,无意识地喃喃自语,褚弘靖没太听清,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孟之昹豁然抬头,眼中混杂着悲痛、疑惑、惊诧等诸多复杂情绪:“白衣人,或者……也可以说是布衣人。”
“布衣人?”褚弘靖一愣,瞬间反应过来:“你是说,没有官职之人?”孟之昹点点头:“阿翁武将出身,家中郎君舞刀弄枪个顶个的出色,学问上虽不至于胸无点墨,却终究不似文官满肚子墨水。所以阿翁挣回来个国公之位看着风光,但除了姻亲以及平日里交好的几位官员,中意的儿郎其实都在军营里摔打,根本没有什么门生。”
“这么说来,如果是尚无功名的读书人来吊唁,这件事情确实非常奇怪,”褚弘靖了然地点点头,“从我记事起朝廷年年都在打仗,宦官弄权,圣人听着处处歌舞升平,战报都是直接丢给三省共议。沙陀吐蕃这几年倒还算安生,南诏那边从前朝打到如今还没个结果,岭南和剑南不知死了多少人。读书人为此将朝廷骂得狗血淋头,怎么可能与武将对付。”
“正是这个理,”孟之昹轻声附和,“消息一从前线传回来阿翁就病倒了,等到副将扶柩回到永安时,阿翁也已撒手人寰。整座国公府里空荡荡的,前后院落里停放着几十具棺木,只有管家与舅父派来的人帮忙操持治丧事宜。只怨我少时贪玩,没有跟着阿娘好好学习打理庶务,当时即便有人帮衬,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根本顾不上留意不合理之处。”
当日情形历历在目,褚弘靖自己经历时只觉着哀伤,听到妻子亲口说出来后除了感伤更多的是心疼。孟之昹轻叹,眉间染上淡淡愁绪:“我依稀记得那是发丧前一日午后,实在是撑不住了便胡乱倚在窗边歇晌。管家寻过来说是门外有士子吊唁,我迷迷糊糊中并未上心,只当是素日里敬佩阿翁为人的学子,就让管家照例去办。如今想来,实在蹊跷。”
袅袅炉香弥散开来,屋内话音也随之落定。天边忽然响起一道炸雷,几息之后骤雨倾盆而下。窗外模模糊糊传来婢女轻微而匆忙的脚步声,约莫是急着将廊下的花花草草挪到墙角。褚弘靖照顾心绪不佳的妻子歇下,直到妻子安然入睡才蹑手蹑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