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谈:母与女
三十九岁时,天城快斗就已经彻底不再管公司的事情了。他把红栎树的所有事情一股脑地扔给了天城怜,他法律意义上的女儿,一个实质的超级AI。就此醉心于科学研究,终日与电路板、程序代码以及各种各样常人叫不上来名字的精密仪器为伴。这个掌管着整座心城的男人甚至连应酬都不怎么参加,他没那个心情和不熟的人虚与委蛇。偶有一次参加一个小型宴会时,一个新搬来心城的新贵阶级看着天城快斗的脸,说道:“看着倒不像将近四十岁的中年人,像是二十五六的年轻男子,和怜小姐站在一起也就不像父女,像是兄妹了。”
天城快斗没回答这句感慨。
但推杯换盏间,那家伙好奇心十足地开始打听起天城家的女儿的母亲究竟是谁,大有不打听明白就不罢休的意味。这种追问让快斗感到不耐烦,他想自己是不是近些年来脾气变得有些好得过分了?男人像是说胡话一样答道:“我生的——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科学家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在场所有人脸上的惊讶表情,一时寂静无声。不过所有人都没把这个如同胡言乱语般的回答放在心上。
实际上,几乎没有任何外人知道管理整座城市的超级AI的真实面貌,怜——或者说库库尔坎,她在大众的视野与认知里就是和快斗有着血缘关系的女儿。沉默了几秒后,怜笑着打圆场,把刚才的那句话搪塞过去。在回家路上,女人在车里脱掉了高跟鞋,念叨着以后再也不穿这玩意了,快斗知道,她说归说,出于着装体面,下一次她还是会穿。
回家后,他们都很默契地没再提起刚才宴会上的那句玩笑话。
怜问起了快斗最近在做的一个实验,两人就实验数据分析交谈了好一会儿。快斗看见女儿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他无法形容的光,这份光芒让这个AI看上去更像是人,而非是由无机质构成的造物。于某一刻,天城快斗产生了某种错觉——那就是这个造物是真正地从他的腹中、他的血肉里被孕育出来的生命。他现在才从心里察觉到那份荒谬的亲情。
“妈妈?”
有着二十五岁外貌的女人只是看着快斗。
“把手放下,别抓头发了,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
“你帮我再梳一下吧,妈妈。”
“梳子在那边。”
“喏。”
接过梳子,男人那纤长的手指插在发丝中,黑色的发丝犹如一片由数据构成的汪洋大海,他现在才发觉,她的头发已经长得如此之长了。年轻的女人就像是乖巧的小女孩,坐在椅子上。这使得快斗想起第一次给她过生日时,她欢喜地跑到他面前讨要礼物。
回过神时,快斗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给她编了个麻花辫,对于成年人而言,这个发型显得有些过于稚气。他把发卡重新别上。
“没想到这发卡你还戴着,怜。”
“……妈你第一次这样喊我名字诶。”
“原来很久之前我都没喊过吗。”快斗感到有些好笑。
“是的——以及这毕竟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
在外人眼里精明狡诈的天城怜在母亲面前露出了身为小女孩时的傻笑。
“我们看上去真的不像亲子吗?”
“管那么多做什么。”
头发梳好了。
女人站在母亲面前,比划下两者之间的身高差:“你这些年作息时间不规律,结果也没怎么再长高啊。”她整整高出了快斗近一个个头。
她突然问快斗:“你会老去吗?”
“当然会。”
天城快斗坦诚地回答道。
“即使这张脸看上去衰老得很慢,但我确实在随着时间衰老,我能感觉到。这只不过是由神明的那几滴血所带来的后遗症罢了。”
“我是人类,只要是人类,就无法避免生老病死。而你当然与我们并不相同,你会一直存在于网络世界中,只要社会在向前发展,你只会永恒不灭,因为你和那些宛如死物的机械不一样,你会成长下去,每一刻都在学习着新事物。”
他真是个足够残酷的男人。
天城怜想到。
在过去二十几年的时间里,天城快斗的理性让他刻意忽视了“库库尔坎”这一机体上所产生的、不属于无机体生命的感情,数据流被抽象化为了更难以捉摸的东西。他的感性却又会让他在无意间流露出对女儿的温情。人类就是如此矛盾的生物。
“那父亲呢?”
快斗拿东西的动作顿了下。
“父亲有一天也会老去吗?”她接着问道。
“会,我们都会老去,只因我们现在都是人类。”
AI突然抱住了快斗。手指摸向了男人的腹部:“如果我真的是从你的血肉里诞生出来的存在就好了——我是否能变得更像你们一些呢?”
“很遗憾,那并不可能。”快斗拍掉了怜的手。
“倒不如说,你怨恨我有时对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