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
他根本无法将眼中所见瞧得真切。
他一会儿能瞧得见一袭白衣的圣上,一会儿又似乎瞧不见;他一会儿能听见圣上的步伐,一会儿怎的又听不见。
异逻含曾在百官面前说过,历代君王都该以史为镜,而他,以茗为镜。
人人都需照镜,若是镜子都没了,照镜子的人又该如何自省?
曾经人人安居乐业、四海升平的南部地区早被连年战火拖得疲惫不堪;曾经恪尽职守、清正廉洁的朝廷官员如今腐败连连、无所作为;就连曾经那位为国为民殚精竭力、知往鉴今的国君也沉浸在国泰民安的假象中在髀肉复生的道路上愈行愈远。
巩茗走了,但好像又不止他一个人走了。
而他走了几年,大都督这个位置在蒙诏国也就空悬了几年。
没人能猜得透,抑或是敢擅自揣测国君的心思,尽管许多人心中都认为接替这一位子的最佳人选是征东大将军细松苍。
而此时这位大将军正全神贯注的瞧着舞马场上自己最为疼爱的小儿子细左穹,笑声里皆是毫不掩饰的骄傲。
尽管他心中对于细左穹入宫做羽仪长一事还在耿耿于怀,可他方才觑见了圣上的反应,想是心里对犬子也是看重的,他这心里自也就宽慰了不少。
他承认,曾经的征东军各部是比不上他花费数年心血精心培养了多年的征南军,但自从他被圣上的一纸诏书从南调去东部地区做主帅后,他也是狠下心来花了好大一副力气去重新整顿了老征东大将军留下的烂摊子。
军中的那些臭鱼烂虾们都被他一个一个的揪了出来,又丢了出去。现今的征东军虽不复从前的三十七部,但二十部里却也是各个都拉得出手的精兵悍将。
由他亲自调教出来的细左穹那就更不必说了。
别看这小子年纪轻轻,但凡他入哪一部,都会是那一部中的军中翘楚,就算让他当个守城将军也未尝不可。
他还真就想不通了,做羽仪长还能比继承他的衣钵日后当个大将军好?
一想到这事,细松苍心里就郁闷,他收起脸上的笑意,面露怒色。
“阿哥,这征东大将军还真是喜怒无常呢。”秦徊将身子往右侧靠了靠,低声说道。
因着三公主的缘故,她从坐下后便有意无意的将目光多次投向细松苍所在的位置。
秦于仲对于小妹竟有闲暇将注意力放到此人身上颇为意外,他顿时起了兴趣,语气充满疑惑的“哦”了一声便问道:“何出此言?”
秦徊往男子的身边又靠近了一些,她抬起桌案上空空如也的青瓷裂纹茶杯,将杯口轻轻搭在唇边,做出一副假装喝茶的样子,道:
“他方才还在放声大笑,这会儿就怒容满面的,如此反复无常,难怪阿爹让我们尽量离他远些。”
别看她嘴上这么说着,实则是在心里为三公主默默的捏了把汗。
日后如果阿履阿姐嫁了过去,那细松苍就是她的公公,这人喜怒无常的一看就不好相与,阿姐却要时常面对这样一个人,她的性子软,怕是以后这日子不会太好过。
秦于仲依旧维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淡淡回了句“徊儿,慎言”,便不再说话了。
碰到了一面冷墙,秦徊还没理反驳,只好默默低下头朝身旁正襟危坐的男子做了个鬼脸,不过在她抬头的瞬间又立马恢复了大家闺秀应有的姿态。
她确实是高兴糊涂了,阿履阿姐和左穹君的事到底能不能成还没个定数呢,她在这瞎操心些什么。就算是真的成了,那他们夫妇二人也是在安宁城安家,安宁城和远在东边的细府可是隔了十万八千里,阿履阿姐根本没太多的机会见到细松苍。
才这么想着,响彻耳边的鼓声便没有任何征兆的停了,余音久久无法消散。
众人又鸦雀无声的等了好几息,异逻含才肯动了动他的嘴皮子。
在这之前他早已坐回了青龙宝座。
同伦长在收到圣上旨意后往前大迈一步,扯着尖细又稍显沙哑的嗓子高呼道:“赏!”
舞马场里的将士纷纷下马,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握紧拳手横放着抬在胸前,齐声叩谢皇恩。
台上也响起众人如雷般滔滔不绝的掌声。
随着掌声来到秦徊兄妹身边的还有一位身型消瘦的小侍女。
小侍女低着头,见到秦于仲后便行了一礼,道:“秦公子,奴婢来给您送件东西。”
见男子不答话,小侍女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从腰间抽出一根新鲜的柳条枝所编的花环递了过去,而后转身匆匆离开。
男人盯着手中的花环,冰冷的眸光中闪过一丝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