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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膝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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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了那种独属于少年人的敏感与多思,把暮年之人的心磨出了干瘪肌肤般的粗糙与缓钝。他没能握住方才面前转瞬而逝的某种暗思。

不知过了过久,裴牧居才缓缓说道:“你觉得好,那自是不幸中之万幸。但你切记,李家的人,个个心如蛇蝎,眼下虽不见明枪,但也须时时提防暗箭。”

“老师,李公子不是这样的人。”谢枝情急道,但她的面容被蒸腾而起的茶烟模糊了,裴牧居只以为她是心善,重重地叹了口气,道:“阿枝,你自小便远离这险恶之地,实在是不晓得人心有几分深浅。我听闻,你一嫁过去,那李家公子便醒了过来,是以他们对你有所求,这才善待你。可日后的事,谁能预料得到?你也该为自己筹谋啊!”

谢枝知道,自己这时候不应该再多说了,该顺着裴牧居的话说才是。可是她有时候就是犯轴,就是不肯让步,就是不想为了护着自己的心思,而让别人担了不该担的名声,于是她握着茶杯,几乎要握碎了,还是决意忤逆自己的老师:“大公子……便如山上月,林中雪,皎洁无暇,绝非小人。”

她这般言辞,这般作态,哪怕裴牧居再迟钝,也不能不明白过来了。他是看着谢枝长大的,知道她这般神态,是为真情流露,原本直冲天灵的一股怒火,霎时如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他的双手甚至因激愤与心寒交杂而不住颤抖起来,但他又不欲让谢枝窥见自己的心思,便小心将手藏于袖中。

他明白谢枝向来是吃软不吃硬,这会儿便强装平静无波的模样,把谢枝手里紧攥着的茶杯拿了出来,搁回几案上,重新给她沏了一杯:“阿枝,你莫要生气,老师岁数大了,这么些年下来也难免有些好为人师的毛病,你莫放在心上。”

果然他这么一说,谢枝原本倚仗的气势一下子便弥散无踪了。她连连用力地摇头:“老师哪的话,是我不懂事才是。”

裴牧居看她平缓了几分,这才说了自己最想说的话:“阿枝,但是有些话老师也得与你说说,否则便是害了你。须知日久见人心,这世上有多少至交好友,临了临了,还是分道扬镳呢?这位李公子,我或许是不熟悉,可是有件事,在京中可是人尽皆知。”

顶着谢枝忍着好奇的目光,裴牧居仍旧不疾不徐道:“九年前科举时候,这位相府的大公子虽刚入舞象之年,却成了会试会元,在京中一时可谓风头无两。不过……

“后来入了殿试,他却被点为末名。”

到了这儿,裴牧居便点到即止,不再多说了。他看了眼谢枝,看着她脸上浮现出一种茫然和无措,便知道自己这番话起了作用。他知道谢枝自小便是书痴,濡慕的也是有才学之人,怎会瞧得上一个殿试的末名?

谢枝低垂着眼,可她在想什么,却只有她自己知道。

裴牧居本来有满腹的话要嘱咐自己这个最心疼的弟子,但他明白今日不宜再多言了,便说道:“阿枝,你父亲把你嫁到相府,实在是浅显短视之举。京中风云诡谲,谁料得到明日又是什么境况?总之,你在相府有任何委屈之处,便叫阿归传书于我,我定想办法为你周旋。现下天色已晚,为防相府的人多心,我还是先送你出去吧。”

谢枝若有所思地跟着裴牧居起身,快走到门边时,忽然问道:“老师,那如果……如果我想离开相府,离开京城,回到江南自己一个人过活,你可以帮我吗?”

裴牧居把刚开了一条缝的门又压了回去。他觉得自己方才似乎又猜错了,看来谢枝对那位李公子并没有自己所猜测的心意,恐怕只是姑娘家对好友的善心罢了。于是他暗地里松了口气,道:“若没有那位李公子的和离书,这事确实会不大好办,不过待我细细回去计较,定能想出个周全的法子来。你想什么时候走?”

谢枝轻声道:“和离书……大公子会给我的,对他,我也不能不声不响地就离开。就等到……等到那日,还请老师能在父亲接我回家之前,叫人送我出京吧。”

裴牧居觉得谢枝真是长大了,自己越发猜不透她的心思了,但他还是郑重地允诺了她。两人这才并肩朝外走去。

两人本来各自揣着心事,是以一路无话,可走到了一楼,都不禁感到有些奇怪:“这不孤楼里,怎么一个人都没了?”

离方才那番辩论,早已过了几炷香的工夫,众人难道还聚在那儿不成?

谢枝心头疑惑着,正抬步迈过门槛,却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了下来,直直地摔在她面前。

裴牧居眼疾手快地把谢枝往后一扯,伸手挡住她的眼睛。

但是谢枝已经看到了——

那是一个人。

殷红的鲜血像炸开的烟火似的,浸染了她的锦衣华服。她的脑袋好像摔破了,几乎瞧不出人五官的模样,但那双眼仍旧睁得大大的,大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似的。

这个人,谢枝曾经见过,就是当日在相府,她遇见的那个满脸青紫的女人——邓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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