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茶
里等?不能去别的地方吗?”
云转过身。
山谷里的草地碧绿如毯,各色野花就像五彩斑斓的小点缀,风里还带着淡淡的芬芳,这里简直就像是梦境或童话里的世界。而也正在这时,卫九川悚然意识到一个他们忽视已久的问题——这个颜色和状态根本不正常!
北方的十月份,连黄栌树都开始褪绿变红,草地怎么可能还是这种翠绿葱青的样子?
他突然想起那棵用来交换宠物沐浴液的波斯菊,是啊,怎么会有波斯菊在十月份还开得那么旺盛、那么饱满?
他忍不住低下头用目光探索那些花……即使他再没植物学常识也知道,蒲公英是不会在十月份开花的。
而细长的草叶间,掩藏着好几朵盛放的蒲公英。
“磁带。”云忽然说,“磁带,可以听到,消息。”
她转过头,神情有些懵懂,“我有,好多。可是,都没有。”
她有很多磁带,每一盘磁带都录了很长的声音,可是,没有一句是关于那个人的。
小屋里没有电,她找了好多录音机,需要很多电池。磁带听完了,录音机坏掉了,电池再也没有电。
她在等谁?她不知道。那个人还会来吗?
“……花。”云轻轻说,“要有,金色的花。”
卫九川想起那个绿色的啤酒瓶,里面插的花已经败了,它曾经是金色的。
“有金色的花后会怎样?”他问。
云转头。
她海藻一样的长发散在风里,像一面温柔的旗。青草和鲜花的气味在光尘里起伏,是属于秋天的明净。云战栗着说:“……会回来。”
看不清面孔的人在向外走,手指粗糙又暖和,零零碎碎的说话声在水波一样的回忆里飘荡,很沉静,又有点悲伤,“……等到山谷变成金色的花海,我就回来了。”
可是那是谁?
她想不起来。
山谷在回应主人的期待,众多细碎的声音汇聚成巨大的声海,几乎能震碎人的鼓膜。细藤爬上卫九川的脸侧,把他的双耳堵住,而在他的双脚下,地面正在震颤,更多、更密、更茁壮的植物从底下钻出来,把每一寸地面都牢牢遮住。蒲公英、波斯菊、连翘、毛茛、旱地莲……浅金深黄的花朵争相怒放,无论品种,无论习性。金色的花海在平平无奇的秋日里铺展,却只有他一个观众,倘若这是一场演出,那么演员就是在只为他谢幕……尽管他知道应该在这里的人不是他。
远处传来吉祥的叫声,尾音拖长,像狼嚎。
云张开双臂,花藤缠上她的指尖,在她身上绽放,卫九川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到她慢慢弯下腰,柔软的花瓣拂过脸颊。
裤袋里的手机在疯狂震动,全是王诗槐发来的消息,她在问为什么会突然地震,山谷边上有树长出来,甚至不乏极其珍稀的种类。卫九川一条都没有回,他的靴子上缠了些草叶,得用点力气才能挣开。他往前两步,被绊得踉跄了一下,顺势半跪在云身边。
那些缠着云的花藤上有刺,他的手掌穿过那些刺,刮出条条血痕,他几乎用尽全力捧起云的脸,她正在字面意义上的融化——或者说正在变成植物,深绿色的虹膜扩大,几乎占满整个眼球。
她的腮边蹭上了一点血。
“听我说,云。”
他听不到声音,因此也不知道其实自己的说话声非常大,大到正常交谈里会被警告的程度,但云并没什么反应,她呆呆地望着前方,耳朵已经彻底变成了叶片,她的手指、脸廓、发梢都在丝丝缕缕地流淌,变形成藤条或枝叶,这一幕简直奇妙又惊悚。
她只是半个人形了。
“醒过来,云!”卫九川声嘶力竭,“你不在那个时候!现在是在过去,你——还没有失去那个人!”
风声渐渐小了。
卫九川几乎流泪。
云没有什么神采的眼睛呆呆地转过来,像两颗陈旧的玻璃珠。她苍白的嘴唇颤抖着,但只能发出急促的气音。花还在肆无忌惮地盛开,她的手臂软软搭在卫九川的腰腹上,像是已经失去了力气。他亲眼看到,一朵金花茶穿破她的喉咙,在雪白皮肉的簇拥下颤颤绽开。
……这是一场,金色的山火,火焰终于吞噬了它的主人。
卫九川尝试着拥抱她,双臂却只是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枝叶。云雪白的面孔渐渐淹没在越来越茂盛的植物中,黑色的发梢飘动,变成挤挤挨挨的藤芽。
他的指尖最后只捞回一把微凉的风。
一株金花茶静静停留在原地,硕大的金色花朵垂在枝头,环绕着馥郁的香气,这棵极其珍稀的植物就是云留下的剪影了。
卫九川看到她最后的口型。
她在说:“……小白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