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

权势的欲望将父子情谊划出裂痕，秦不忘悬停的利剑，是他尚存的最后一份理智。可秦百家却不曾被他打动，他失望地垂下双眸，两虎相争的故事，又怎会是和平散场？

这天下的王，只能有一个。

“吾儿，这就是你做出的选择？”秦百家费劲心机，想要做个拯救苍生的圣人。可他不明为何到头来，竟会将这份算计用在自己儿子的头上。

万般造化弄人，秦百家望向地板上月光映出的尘埃，沉吟道：“吾儿可知父为何赐你个恭字？”

“恭，敬也。”

“陛下不就是要臣永远恭敬，永远俯首帖耳地做你那匹替你冲锋陷阵的良驹？待到这匹良驹跑不动了，没有用了，就会被人一脚踢开。给他人让道！”秦不忘说话时，手微微颤抖。

他不是胆怯，而是心寒。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的阿耶，佛口蛇心，所言皆是天下大义，却偏偏对血肉至亲寡恩薄义，这就是秦百家。那个自诩万世明君的长威新帝。

秦百家却摇了头，“不忘，你错了。”

“父想你能兄友弟恭，与兄弟们一起维护长威的百代千秋。这么多年你出生入死，所做的一切父都看在眼里，你怨父不肯将江山托付，父也明白。只是不忘，你自小争强好胜，对身边人的所思所想都置若罔闻，又如何去倾听天下人的心声？打江山，吾儿厉兵秣马，功高盖世。可坐江山，吾儿，你不行。”

秦百家一句判生死，这王位终究与他无缘。

“老头子，你莫要逼我——”秦不忘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四起的杀意，举剑杀去。彼时，金刀闪过秦不忘剑下，越然从暗处来到他的面前。这一剑抵开秦不忘与秦百家之间的距离，越然背身护在秦百家面前，最后一次确认道：“老儿，这一刀就如覆水难收，你真的想好了？”

“去吧小子。”秦百家沙哑的嗓音，压低夜的诡谲。

秦不忘怒火中烧，决意一战。

秦百家无言相望，怪只怪眼前人当断不断，却还想贪婪。越然在父子的对峙中举刀嗟叹，秦不忘见状应战而来。只可惜，带兵打仗秦不忘自是有他的过人之处，若比单打独斗的功夫，江湖人有江湖人的长处。

五招之后，长剑跌落在秦百家身旁，越然压得身下人动弹不得，秦不忘就此败下阵来。

明晃晃的金刀将要刺进秦不忘的心脏，他却忽而唤了声：“阿耶——”

亦如儿时的第一次呼唤，只是再未能换得父亲对他的疼爱。帝王家的无情，在秦氏身上重新上演。秦百家扶着膝头缓缓起身，带着悲悯看向他养了三十二年的次子挥手决绝。

“杀。”

话起刀落，越然用着巩元曾教过他的刀法。血即刻四溅在他的脸颊。

“我恨你…”这是秦不忘最后的挣扎。

秦百家却无动于衷地看着脚下这被金刀审判的人，这一幕，他似乎预演了很多遍。只瞧秦百家拿起桌案上的响箭递给跃然，“小子，去把响箭放了，咱们的交易就算完成了。”

越然无言接过响箭，转身走向后廊射向天外。炸裂的烟火，燃烧着黎明。埋伏在山野的老翁执墨与亲军在望向苍穹后，蓄势待发。竹林间，你死我亡的铁骑与生死客，仍在一遍遍较量。

可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却在了后。

秦百家缓缓俯身凝视起已说不出话的秦不忘，秦不忘发红的双目死死盯着他。秦百家便伸手拂过他死不瞑目的眼低吟道：“孩子，去吧。去找阿娘吧，你与阿耶的帐，待到阿耶百年之后赴了黄泉，咱爷俩再好好算。”

越然回到屋内瞧见秦百家跪坐在秦不忘面前，他想开口，秦百家却先言：“小子，你是不是觉得虎毒尚且不食子，老夫偏能为这江山王位杀掉自己的亲儿子？是为大逆之人？”

“背负上这样的债，值得吗？”越然应声回问，秦百家却反问起他来，“那你呢？为了这场交易放弃汇林苑宗主的位置，送走心爱的人值得吗？”

值得。

这是他们共同的答案。

“我若不放弃这些只身前来，陛下会放过他们吗？若说清除金明舫，是陛下为扶正江湖所做的第一步。那么与之抗衡的汇林苑，也迟早因为此事牵扯进您的大业，最后成为献祭。可现在，汇林苑失去越氏，就不再是汇林苑。陛下与我都心知肚明，而值不值得，也早就有了答案。”

越然字句诛心，秦百家忽而笑起。

“长威不能再重走乘南与太沧的旧路，百姓苦难久矣。秦不忘不可一世的性格，势必会成为一切纷乱的开始，所以这债就由朕来背吧。朕诛锄异己是为国，你以身犯险是为家。小子，你很聪明，也够狠绝。朕很欣赏你，但自此江湖隐姓埋名，是朕给你的让步。”

秦百家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咸阳三清观，这是朕承诺过你的事，朕决不食言。朕会命人将其关去那里，至于你什么时候想要了结这一切，你自己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