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
暮春的京城,桃红已过,柳绿渐浓。天上的云层终于化出一道缝隙,淡金色的阳光从中倾泻而出,透过日渐茂密的树木枝叶,投下斑驳的影子。
城中沈府宅院的门前,几名老仆踩着梯子颤颤巍巍地挂着白色的绸布。
朝廷终于在前一日下了文书,云州都指挥使沈煜身先士卒,死守云州,不幸殉国,其麾下将士皆为勇武之士,按律给予亡者家属相应抚恤。
正了身后名的沈家,终于能打开府宅大门,开始布置灵堂丧幡。
沈府中的留香园,原本繁茂的花树已经残红零落,园中洒扫的老仆执着扫帚一下下地扫着满地落红,发出规律的“哗、哗”声。
屋内,躺在床榻上的沈睿宁,觉得自己是被这一下下地扫地声唤醒的。
她睁了睁眼,又重新闭上。身体的虚弱感如洪水般涌来,让她没有一点起身的念头。
“宁儿?醒了?”
一道温柔的嗓音传来,沈睿宁再次睁眼,转头望了过去。
床侧坐着一位女子,眉眼清丽,肤白如瓷,她穿着一身淡紫色宫装,长发挽做倾髻,简单地插着一支金步摇。
沈睿宁回想起儿时见过的那位表姐,沈贵妃所生的长女。
“…长公主殿下…”
沈睿宁想要撑起身,却被萧明月按了下去。
“你已经昏迷了两日,缓缓再起身。”
她转头吩咐沈府的老仆:“去把厨房备好的白粥端来。”
又吩咐自己身边的随侍婢女:“去传太医,就说宁儿已经醒了。”
老仆和婢女各自领命离开,萧明月这才转回身,扶着沈睿宁慢慢坐起,又将婢女递过来的软靠在她身后塞好,看着沈睿宁在床榻上靠坐舒服,又细细打量起她的面色。
“可有头晕?”萧明月抬手搭了搭沈睿宁的额头,微微松了口气,“你之前烧了一天一夜,今晨才慢慢退了热,看你这脸色白的,跟纸一样,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哎…想你小时候,那么欢脱的一个小人儿…”
她说着,眼眶居然泛起了红。
沈睿宁看着她,心中也酸涩了起来。
萧明月虽然贵为大梁长公主,但是性格大气,为人细致。小时候见面那次,沈睿宁就十分喜欢与这位表姐玩耍,别的皇子皇女大多有几分傲气,凡事总爱争个胜负,但是这位长公主总是让着她,由着她这位外来的小妹妹高兴,一点也没有长公主的架子。
母亲也很喜欢这个侄女,那年紫藤花架下,母亲为她指点剑术,教她下五子棋,她红扑扑地脸上满是新奇与兴奋。待到他们离开京城时,她更是送出十里方才停下,而后更是与沈睿宁书信不断,以至于八年未见,如今再见却并不觉得陌生。
只可惜,那带着她们练剑的飒爽英姿再也不见,那曾经开得热热闹闹的紫藤花树,也徒留枯枝,毫无生气地盘亘在留香园中。
萧明月见沈睿宁眼中也涌起了一层氤氲,知道对方也是想起物是人非,她看着沈睿宁虚弱的模样,更加心疼了几分。
沈睿宁张了张嘴,嗓子却被哽住,只能发出细弱的声音:“殿下…怎么在这儿…”
难道,是云州战事终于有了定论吗?!
念及此处,沈睿宁不由攥住了萧明月的手:“是不是…是不是…?”
一阵猛烈的咳嗽突然而至,沈睿宁咳得俯在床边,再难说出一个字来。
萧明月叹了口气,伸手给沈睿宁顺着后背,一边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茶盏,扶着沈睿宁喝了几口。
看她喘息逐渐平顺,萧明月才把茶盏放下,道:“你昏迷了两日,现在还不能过于激动。这两日里有许多事情,我慢慢说给你听,都是好消息,你且把心放下。”
沈睿宁在床榻上重新靠坐好,勉力点了点头。
萧明月:“那日你在大理寺昏倒后,便由着瑞王殿下的主张,被送回了沈府。瑞王带着胡大人和钱尚书他们拿着你的供词和证据当即入宫面圣,第二□□廷便下了文书…”
萧明月语速不疾不徐,将这两日的消息尽数告知沈睿宁。
听着父母和众位将士终于得到了朝廷的认可,沈睿宁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父皇已经下诏,十日后为舅舅舅母下葬。”萧明月顿了下,才继续道,“父皇说,低调厚葬。”
低调厚葬,沈睿宁其实没有意见。她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片刻后复又睁开。
“不对,”她声音沙哑,直直地望向萧明月,“陛下不会仅凭我的证词和几枚暗器便下定论。”
这位帝王的多疑,沈睿宁从小便能从许多事情中看出来听出来。他不是雷霆手段的帝王,却也不是心软慈悲的帝王。若是能仅凭一方证词和几枚暗器便相信了自己父母和云州守军的清白,他便不会把一纸定论拖到现在。
他在等,但是等的不仅仅是自己呈上的这些。
萧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