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沥醨觉得，天下最有趣的表情，莫过于脑筋转不过弯来。端详够了这难得一见的表情与老道本就带几分滑稽脸型的搭配，他才悠悠然继续问，“还有，你冒这么大风险来，要是见不到神仙怎么办？”　　“那我就再来，心诚则灵。”说这句话，老道是很有底气。　　然后，他就看见对面的少年，有些调皮地向他眨了眨眼，“算了，告诉你吧，这山里没神仙。”这语调居然有点儿严肃。　　“你怎么知道？”老道发誓自己今天不会再愣第三次。　　“我就是知道，你信不信？”沥醨冲老道翻了翻眼睛，最终还是编开瞎话来了。　　他先把手中的酒坛子晃给老道看，“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位神仙，喝酒用的坛子。”他得意地看着老道快要伸手抢的样子，“行了，真的不是神仙，轻功好，能上树罢了。”　　“那是二三十年之前的事情了，你个小孩子……”老道还有些不信邪。　　“行了，告诉你，那是我爹。”沥醨的瞎话越编越圆。　　“也罢，看你这样貌，也知道你父亲定能是神仙气度。”老道的目光围着沥醨转了几转，终于叹了口气，换而释然地笑，“这样也好，贫道以后就不用鬼鬼祟祟了。”　　“对了，你爹呢？”　　看出他满心交朋友的兴致，沥醨佯装恼怒，又翻了他一眼。周围沉默下来，老道脸上浮现出几许歉意，终于不说话了。　　这样的气氛，反而让沥醨感到了心虚，觉得自己不该忽悠人，后来，还是他自己打破沉默的，“那位方大侠连你们都禁了，你们就没什么不满？”　　老道的目光一直不安地向他这里飘了一路，到现在，见他有了说话的意思，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回话都有些急急忙忙，“没有，我们也知道他这是顾全大局啊。”　　“做人做到他那个程度，就是没有人能不尊敬他。”　　这句话直砸到沥醨的心坎里去了，他觉得这老道也有说书的潜质。　　全天下的人都没想到那个人没说惩罚这件事，看来还是心底里的崇敬在作怪了。　　心中的豪气直接随着山谷的风窜了个来回，沥醨随手开了坛子，仰天喝了一口。　　当天夜里，他们落宿在靠近的一家客栈。　　这还是沥醨第二次住在这种地方，至于第一次，全赖在地上捡了块银子没处使。这次的店钱是老道主动付的，看老道那件努力浆洗才至不寒酸的袍子，沥醨也知道，当然不会是什么豪华地方。　　“小伙子出门也不带钱，怎么样，没饭吃了吧？”　　沥醨看着这个同样没饭吃的人，实在不明白他哪有的顽皮心思幸灾乐祸。　　“我不饿。”他对着老道稍有些不相信的目光，十分大方地摇了摇自己的酒坛，内里哗哗的响，“这酒是拿山上草药酿的，喝一口就管饱，这效用也算有些神奇了，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么多人把它和神仙扯上？”　　说了这么多瞎话，也不差这一句了，而且，这酒也未必没这个功效，“你要不要尝尝？”他十分慷慨大方。　　“出家人不喝这酒的，你这小家伙到底闷在家里时做什么？看着也不像死读书的呀。”老道终于忍不住了。　　“哦，我没出过山。”这样应付了事的语气有趣至极。　　过了一会儿，沥醨干脆直接躺倒在木板床上翻了个身，“不是也有道士能喝酒吗？您家规矩真大。”　　老道的气息一粗，吹起两根胡子，好像有些急，又赶忙眼观鼻鼻观心地压住了，“算了，你说到酒，贫道正好想到和酒有关的……”　　沥醨在心里嘿了一声，他一胡闹起来，完全就把自己摆正在了无法无天的小孩子的地位，真的是，大人拿小孩子的调皮没办法，就像小孩子拿大人的故事，一样是没办法。　　“讲讲，讲讲！”他匆匆翻身在床边上坐好。　　“别急啊。”沥醨看见老道眼里慈爱的笑容满满当当，然后摆了摆浮尘，十分享受地用讲经的语调把关子卖长。　　“那个老杂毛卖关子，急得我上窜下跳的。”讲到老道的时候，沥醨这么样给荈沨描述。　　虽有言辞和调子引着，还是很难想象他上窜下跳成什么样子。荈沨努力地思索，最终在印象里的呈现，是溪流中圆坛子晃动的黑影子，笑得他想自己抬手敲脑袋了。　　而这一笑的功夫，又听去了沥醨多少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