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源来

一章

我姥爷（五师）是个裁缝。是个专做绫罗绸缎的裁缝。旧时代，穿得起绫罗绸缎的，非富即贵，五师时常被请去公馆里做衣裳。五师生性寡言沉默，做出来的衣裳却款式别致精美非常。

公馆里的太太小姐，为了穿上合心意的衣裳，对五师从来礼遇，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待得新衣裳做出来，太太小姐们满意，工钱是工钱，打赏是打赏。

五师和我姥姥（春香）成亲的时候，都是十四岁。春香生得小巧，成年后，个子也不高。十四岁的女娃娃，被层叠的嫁衣压着，像个喜兴的圆球，进堂屋的时候，门槛太高，观礼的人们说，新娘子是滚进门来的。

春香从小父母早亡，是奶奶手心里捧着长大的。春香天生心灵手巧，吃过的枣核她能给雕出一只猴来。家里八月十五做月饼的泥模子，就是春香自己做的。图案多样，内容丰富诸如狮子滚秀球，鲤鱼跃龙门等等。春香绣功了的，存留下来的绣品只有一个枕头面。百年时光过去，丝线温柔的光泽依然艳丽。静静看丝线绣成的桃花，似一阵春风拂过，桃花浅浅的笑，那个绣花的人不知到哪里去了。

十四五岁的小儿女，无知又懵懂。两个人成了亲，并没有圆房。春香跟着寡居的婆婆睡。小新郎官五师自己睡。这两个人起初在家里的时候，是不能照面的，原因无它，害羞。五师在的地方，春香就躲起来了，春香在的地方，五师听见那个人的声音就不进去了。

时光荏苒，五师和春香在彼此东躲西藏的日子里一起长大。十八岁的时候，婆婆做主给这二人圆了房。这次五师没躲，春香也没藏，住在了一个炕上。

十九岁，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五师是个害羞的人，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该怎么对这个大女儿，从小到大，他没怎么抱过长女。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出生，五师接的活计也越来越多。有一次，外省的一个高官太太，慕名请五师去外省做衣裳，山高水长，路途遥远，兵荒马乱的年代，路上不太平。春香不让五师去，五师还是去了。原是日日赶工，想着早点归家。哪料，那地方发生了sao乱，转眼的功夫就杀起人来。官太太仁义，嘱咐管家结了所有的工钱，打发五师连夜出城。五师不敢走大路，一路专挑小路走，绕过sao乱的地区，用时三个月终于走回了家。

家里的人得着外省乱了的消息，已是数天之后。婆婆和春香在家心急如焚，却得不着一点有用的消息。

婆婆终日以泪洗面，差点哭瞎了眼睛。春香既要照顾年幼的孩子，还有安抚六神无主的婆婆。倒是连哭都顾不上哭了。

牡丹结出花苞的时候，大门上响起急迫的打门声。春香打开大门，看见是个要饭的。春香转身准备给他去取块馒头来。耳边听见一声：“春香。”眼前眉毛胡子都分辨不清的人，竟然是五师。一家老小抱头痛哭一场，感谢老天开眼，终得亲人团聚。

春香伺候五师沐浴更衣，准备卷起破衣裳填到炕洞里烧了。五师挡住她，让她拿一把剪刀来。春香拿来剪刀递给五师，五师剪开裤子的裤腰，里面叮叮当当滚出几十个大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