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十四章

箴的脾气越老越柔和了，小女儿更是被他纵着，随时开他的玩笑。箴一辈子没胖过，到老了都是风度翩翩的，身上永远是干净清爽的气息。某日，小女儿突发奇想，对箴的妻子玉说：“你看我爸，到现在还这么帅，要是把他mai给哪个有钱的老太太，是不是我们就可以发大财。”箴的发妻玉竟然表示同意。箴冷眼看着这对利令智昏的母女没有作声。

过了两天，小女儿得寸进尺，又提出了这个卖父求财的馊主意。沉默的老父亲忍无可忍出声：“你想钱想疯了，把主意打到老子头上了。”得，发财梦破。

玉在小女儿四岁时，做了一个子宫切除手术，那个手术室是在一个平房里。被推进手术室的玉不知道，被大人顾不上的小女儿孤零零地手里攥着一个空药盒，站在手术室外的一条水渠前。看着水渠里流出的血水，悄悄对自己说：“这是我妈妈的血吧。”

玉有一双巧手，这个应该是来自于基因。她会剪纸也会绣花。于是小女儿衣服的衣襟或是胸口上总会有盛开的花，漂亮的热带鱼。箴出差的日子，玉常常带着小女儿去看戏。看戏之前，母女俩先在烧鸡摊上用两毛钱买四个鸡爪子。鸡爪子在牛皮纸里包着，看戏的时候再啃，一人两个。

玉和剧团的演员很熟，其中一位青衣还是好朋友。戏开演之前，玉有时会领女儿去后台，看他们装扮。置身在珠光宝气，粉墨重彩的世界里，那是一个小女孩的憘年。小女儿小的时候，玉常常给她讲小金鱼和渔夫的故事。等她大一点，就给她讲好多看过的电影，白夜，堂吉诃德，第十二夜...... 玉的眼睛好的时候，枕边常年放着一本红楼梦。

玉对女儿很温柔，她叫醒女儿的方式，竟然是拿手指蘸上水，点在她的鼻梁上。小女儿开始发育，女孩子的特征逐渐明显。女儿为此很害羞，也很烦恼。玉对女儿说，女孩子这样才是美。

等女儿真的长大了，玉会和女儿讨论玛丽莲梦露的细腰丰臀，她说那是美。她还会和女儿讨论克拉克盖博坏坏的笑，以及梁朝伟说话的眼神。她就是这样一个爱美又对美分外敏感的女子，直到老年，她依然忠诚的喜欢着绣花的衣服。

她的小女儿懂她，有次去深圳，看见了一件翡翠绿面料上绣孔雀牡丹的中式薄棉袄。小女儿买回来送给妈妈。玉爱不释手，都舍不得穿几次。那件衣服，玉在生病的时候，嘱咐过小女儿，走的时候就穿这件，她才不要穿别的衣服。女儿听从她的安排，最后亲手为她穿上了翡翠绿上绣孔雀牡丹的衣裳，让她美美的离开。

玉是一个聪明活泼的女子，一生爱唱爱跳。家里或者外面大家聚会，只要音乐响起，玉总会跟着节拍翩翩起舞，直到她老了，依然是这样。小女儿有次去照相，照出来的照片好难看，照相的人推说小女儿的脸大，所以没照好。玉马上怼回去，□□大不大，照样能照到照片里，而且很好看。

玉年老的时候越发随性自在。夏天的时候，玉在家常常光着膀子，到厨房去也不套件衣服。小女儿提醒她，小心被对面楼上的看见。玉来一句，看见就看见，他又不知道我是谁。玉是小女儿的十万个为什么，有她在，好像所有的问题都不会落空。曾经小女儿找不到和一个异性的关系定位，玉准确的说出来：那是亲情。如今，小女儿每每有问题想问的时候，恍然想起，那个亦师亦友的妈妈已经不在了。

玉和箴都退休的那几年，两个人在午睡后下跳棋。他俩的跳棋有些特别，是用象棋来下的。输赢的赌注很简单：刮鼻子。玉大概输的多一点，箴赢的多一点。玉赢了总是轻轻的刮箴的高鼻子。箴赢了就会使坏，使点劲刮玉不算高的鼻子。这时候还在午睡的小女儿就会听到如下对白：“你这个人真讨厌，我刮你的时候都是轻轻的，你刮我的时候就使劲刮，真讨厌。”小女儿在无数个午后听见这样的对话，内容千篇一律。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就没有烦，还要继续下棋刮鼻子。

玉在后来的后来，告诉小女儿一个秘密，一个连箴都不知道的秘密。其实，那次去会议地点找箴，并不是玉第一次看见箴。在这之前，某个晴朗的下午，玉在行署门前看见了一个青年，一个个子高高，穿着白衬衫的青年。他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睛，白白的皮肤在阳光下似乎发着光。她那时候想，我要找对象，就找像这个人一样的。

时隔不久，玉去找一个叫箴的男子，那个人在闹哄哄的人群里站起来，对着玉说：“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