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上)
卢世瑜安然坐在梨木圈椅上,眉眼沉静如幽深禅院中一泓苍寂的古井水,言语却仍温旭:“臣说的话,郡主都记住了吗?”
“谁……谁在外面?”熙和沙哑着嗓音,回头望了望身后,将手中襦裙攥得更紧。她自幼习武,并未曾惧怕过生人,只是畏惧宫墙之内的人心。
“老师,要去哪里?”熙和看着老师,声音里似有哽咽,却连门外她所惧怕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青砖上踏过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门房的差役匆匆推开房门,看见房中那女子忧惧的目光,却又犹豫了。
卢世瑜并未言语,只递了一个默许的目光,示意他去开门。
总是要面对的。
熙和忽然就不怕了。
因为有些事情,怕是那样,不怕也是那样。既然总归是要发生的,又何需要,惊恐呢。
只是她不知道,如果那日闯进来的人当真是刑部的衙役,她会不会拔刀抗旨。
熙和忽然就想起了爹爹,想起那晚在晏安宫门前救太子时,爹爹又多威武霸气。
爹爹一直是她的骄傲,可她却从未有像现在这样,想成为爹爹那样的人。
威震四方,杀伐决断,能护住她想要保护的人。
可那时她还不知道,不管多威风的人,想要翻云覆雨,需要仰仗的,终归,还是天恩罢了[注1]。
*
“是……中书令吗?”
熙和紧紧咬着牙,倔强地没有让自己哭出来。
卢世瑜竟笑了笑。
原来,看着那个一向柔弱,事事要他庇佑的小姑娘,忽然之间因为他,努力想要遮掩起自己的恐惧,强装出坚强的样子,竟是桩令人欢愉的事情。
他却并未回答,只是和缓地说,“臣今晚说的话,请郡主务必,牢牢地记在心里。”
那已经是臣,最后,能够留给郡主的东西了。
眼前这姑娘,何其无辜。她也只是个,未曾做错过任何事情,却一直,被别人的错误惩罚着的,干净,善良的好孩子。
*
房门开着,屋外的冷风灌进来,游廊上的人,脚步声里却未见有丝毫戾气。
皂色长靴跨过门槛,进来的人,是萧定权。
“殿下?”
熙和望了望自己的老师,卢世瑜显然也是惊讶的。
定权却笑了笑,他也是如白玉一般温润的男子,笑起来恍若三月里吹皱湖面的春风。
定权索了笔墨,在屏风上题了字,又盖了印。熙和站在一旁,仰着脸,有些困惑。
“殿下也是来……考试的?”她揪着自己的裙带,模样有些憨傻。
定权垂眸,抿唇笑了笑,那笑纹却并未能够映入他的眼底。
“我是来给老师祝寿的。”他眉眼弯弯,熙和觉得那像哭一般的笑容是硬生生挤出来的。
“有几样寿礼,我想亲手送给老师。”他拍了拍手,身后的东宫衙役呈上了一个食盒。
“是长寿面吗?还是太子殿下想的周到!”
熙和乐呵呵地站在桌前等着吃面,太子却从食盒中端出了她并不认识的鱼和菜。
“菰菜,鲈鱼脍……莼羹?”
卢世瑜抬眼望向萧定权,眸中很少见地露出惊讶的神色,熙和脸上的笑僵住了。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
这是她最喜欢的,稼轩长短句……
萧定权脸上,还是那一副,恍若工笔细细画出来的笑容。可那笑意,却始终画不进他的眼底。
“卢尚书是江南人,尚书的家乡,不同于这萧瑟的中原。应该正是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时节吧?”
熙和问:“为什么?”
“殿下,都已经知道了?”
萧定权转过身,他的声音已经无可抑制地淌出了悲痛,可他还想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完,他原以为,能够若无其事地说出来的话。“像这画卷上一样的美景,尚书能够亲眼见到,本宫,不胜羡慕。”
“陛下有没有为难殿下?”声音里的关切,好像已经知道,他来之前,被那个一向严厉的人,如何,如何的羞辱过。
萧定权抬起头,他还笑着,流着泪,哽咽着,但还是想,像他的母亲一样,笑着,送别。
“愿尚书羁旅浩荡,青春作伴,早日还乡。”
“那齐王呢?中书令呢?”卢世瑜忍不住走上前,他想问,他也有想知道的事,想达成的心愿,也有想做,却终究还是实现不了的结果。
熙和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的老师,“什么齐王?什么中书令?”
卢世瑜没有回答,萧定权也没有回答。
那个孩子,眼里好像写满了要说的话,蓄满了要流的泪,却终究是什么都没有留下。转身,披风扬起的一瞬,好像将所有一切,都生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