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有服侍过许多人的屈辱,有对低贱身份的不甘,有风雨飘摇的凄苦,最后竟然是拨云见雾的希冀。五味杂陈,更多泪珠从眼眶涌出。
何方伸手想为她抹去泪水。指尖触及脸颊,窈娘突然扑进他怀里,在他肩头狠狠咬住,低低呜咽起来。
他轻轻的爱抚着窈娘的背,任由她发泄着情绪。一个被奴役了十几年的人,忽然看到了自由的希望,总是要把过往都抛开忘却,才能继续开始生活得。
这也代表,他取得了这位姑娘的信任。
午饭后,何方换上了一套全新的道士装。海清色的鹤氅内是一层柔软细密的兔毛,外面用的则是潞绸,看似皱皱巴巴,却如晨雾一样轻柔缥缈,还暗缂着一些环形的图案纹路。另有一顶白玉芙蓉冠,质地细腻温润,应该是和田山水料做的。
果然人靠衣装,换上这身行头的何方都显得挺拔俊逸、不染烟火起来。
随后窈娘领着他去观礼,积雪湿滑泥泞,二人只好沿着廊道绕行。一路上就见一座座门面豪奢的两三进小院,如百宝般嵌在人造的湖光山色间;积雪未消,将这些珍宝与周遭连在一起,更添了几分低调与城府。
窈娘兼做导游,为何方细细介绍着她知道的一切:这个精致的小院是哪位娘子住的,是什么来历,有什么八卦。二人有说有笑,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到。
到的时候,正厅里的仪式已经开始了,好在何方不是重要人物,不用去里面列席,迟到也就迟到了。他知道张暐请他来,是无非是担心七娘会出状况,他可以立即救场。前世里他也经历过许多富贵人家的棘手事情,其中的道理一想就通,不需要旁人来点破。
闲来无事,何方就在正厅不远处的廊檐下找了个地方坐下,与窈娘观赏起雪景来。
不远处传来司仪人员庄重而悠扬的唱词,突然他内心生出丝丝缕缕的担忧,如同藤蔓一般攀延而上:「昨晚跟张玄福套话,好像他们跟崔氏在密谋什么。现在是景龙初年年底,明年年初李隆基就要来了,莫非是他们瞧出他有帝王之资,准备奇货可居?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里天高皇帝远,用得着得这么神秘,还得通过联姻确认关系?历史上确实是张暐投资了李隆基,才让他有资本结交豪杰,可张暐、甚至整个潞州氏族都是大大方方与李隆基结交的,而且也没听说清河崔氏在里面起了什么作用啊?显然不是支持李隆基这么简单,他们究竟想干什么?阻止他吗?」
何方虽擅长谋略,能窥人心,还有历史知识作为金手指,可显然眼下没有这个局没有这么简单。史书上只是寥寥数语就将李隆基在潞州的几年一笔带过,期间肯定发生了许多惊心动魄的事情,只是不能见于史册罢了。如今自己也被搅了进去,还是以奴隶的身份,似乎情形并没有预估的那么乐观。
他微微皱眉,一时间理不出头绪,好像自己身在迷雾之中,暗处却潜伏着一头噬人的凶猛野兽,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窈娘乖巧地陪在一边,见男人一会皱眉,一会失神,胡乱地猜想这个男人会不会是在思索二人的前程。她侧头靠上何方的肩膀,搂住他的臂膀,像是溺水之人死死抱住救命的木头一般。二人就这样相依着凭栏而坐,良久没有出声。
突然正厅里传来一阵欢快、喜悦的笑闹声,礼成了!
何方转头瞧去,就见余总管带着一众奴仆,正引导许多宾客从前厅而来。张暐则降阶相迎,对着众宾客躬身赔礼,脸上却洋溢着止不住的欢喜。
随后,宾客中年长、地位高的,跟着张暐进了正厅里饮宴;女眷们则跟着张家的几位夫人进了侧厅里饮茶谈笑;另外还有一些年轻的,或三三俩俩在园子里玩耍听曲,或十余人聚在一起吟诗作画。
霎时间丝竹、喧闹、嬉笑之声融在一处,直冲鼓膜,吵得何方脑袋里轰轰作响。窈娘心有灵犀,轻轻挽起他的手,领着他起身沿着外围的廊道缓缓而行,寻找稍清静的地方。
绕过正厅前玉带般的小湖,在一处转角停下。再往前有一处水榭,清雅静谧,数位才子佳人已经聚在其中斗诗。何方便驻足看了起来。
只见一人吟诵完一首诗词,有人喝彩叫好,有人垂头丧气。另有一人将这首诗誊录在纸上,指指点点一番评论。众人对着纸细细品味后,又是一阵赞扬。作者便自豪无比地昂起了头,洋洋得意地向周围的人行礼,大约在说些谦虚的话。
何方看着周遭陌生的景和人,那么的和乐融融、喜气洋洋;相较昨日前,自己虽然有了窈娘陪伴,却也前路茫茫,生死不明,不由生出格格不入之感,一时间气闷难耐。
脑海里出现了一句自嘲的话,随口就念了出来:“何处飞来林间鹊,蹙踏松梢微雪。”【1】
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嗤笑,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你这个臭道士真是不讲道理,明明是我先来的,你们才是那只林间鹊!”
何方跟窈娘都吓了一跳,顺着声音转身看去,这才发现了身后的角落里还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