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不见外
一个人。”
程长弦鼻息顿顿。
“阿忍,也一样。”
他是有不甘,曾为自己不甘,现在替他理应讨厌的阿忍不甘。
可他突然发现,他讨厌不起来阿忍了。
他或许在楼府的雪窗前被楼回怜的花言巧语蒙蔽过一瞬,但不是不能放下。
阿忍不同。
那个身不由己的男子,已在余生未能逃出的戏楼,穿着他最厌恶的戏服自饮殉情。不能如楼回怜所愿,去个小地方藏起来,开间小店,捡枫树叶做书签,无忧无虑游山玩水。
灯灭,余烟化在夜风。他把姑娘轻轻放在床上,替她撵好褥边。
“那你呢,楼回怜。”
你为何肯笑靥如花地嫁我,为何真替我守寡,未离开国公府。
又为何等我死了,才不想跟阿忍纠缠。
“我的大宝贝儿。”姑娘又叫起他解不开的梦语,手在脑袋旁摸着什么,最后摸到硬枕头角才松开手,砸砸嘴巴,笑意甜甜。
程长弦猜不准她梦见谁。
他静静走去浴房,想洗掉满脸妆脂和一身泔水味儿。巧的是浴盆满水,玫瑰瓣下还留余温。这半温不温的水,包裹过楼回怜的身体。
放在以前他会讲究,如今没条件,不讲究了。
清袍落于脚面,程长弦朝铜镜看去。惊心动魄的伤痕一道道叠锁在这具瘦削高挑的身体上,他触碰,已经没有痛感。
他坐进浴盆,指间点着盆边,难得放松。
便只有在自己家里,他才能肯卸下满身防备,从前做少卿如此,现在做戏郎亦如此。
晨雾踏着初阳来,这夜有人睡热被窝,有人睡凉浴花。
“啊!”清早,方樱被红丫的叫喊声吵醒,她眼皮异常消沉,喉咙发痒。
“我怎么就睡床上了?”她分明记得昨夜打了地铺,床上睡的该是阿忍。
阿忍!
她揉揉眼,左瞧右瞧不见人。
“少夫人!”红丫匆匆进来:“我刚才去收拾浴盆,发现……”她羞气着脸:“阿忍躺在里面,没穿衣裳,浑身是伤!”
“什么?浑身是伤?”方樱随手披件袍子,速去隔壁浴房。
她站定浴盆前,盆中花瓣下坠了些,盖住阿忍的下半身。
他躺靠木盆里,锁骨之下完无好肉,伤处片片。
方樱只觉虚惊一场。
原是旧伤,还以为有人追到她眼皮子底下,把阿忍带走打了一顿呢。
“喂,快出来,这水凉了。”方樱推推他肩膀,阿忍不动。
不会死了吧?
方樱正去探他鼻息,手腕却忽然被人握住,盆里的人抬眸,指尖透凉水滴从方樱小臂滑下。
“我没死。”
“昂。”方樱抽口气:“那你出来呗。”
阿忍放开她手腕,如瓷素面肃然看着她。
“出来啊,水放一夜了。”方樱甩去手上的水。
阿忍还是没有反应。
“不冷?我瞧你身体也不是多好。”方樱叫他看的后背竖寒毛。
“冷。”
“冷你还呆在里面?等啥呢。”
“等你出去。”阿忍视线放过她:“就算你想看,我也不会展露于你面前,你说过,不再与我纠葛。”
“看什么?不不不…”方樱连摆手,打起结巴:“我没想看你啊,别冤枉人,这就走。”她转身,逃荒般仓促。
“等等。”阿忍又叫她:“帮我拿件干净衣服。”
“我这就让人出去买。”
“不必,直接找件我…找件程长弦衣柜里的即可。”
“嗯?”方樱不理解,哪有人放着新的不要,非穿别人剩下的。
“你怎么穿人家程长弦的衣裳?”
“他的衣袍皆由老手工匠所制,现买的比不了,料子舒服。”阿忍答的理所当然。
方樱耸耸肩,竟不知如何拒绝。只让他在衣柜里躲过一回,他居然连衣服料子都摸出来?
这也太不见外。
程长弦的衣袍,每件款式都大差不差,除了墨色便是深灰。她随便在衣柜里寻了一件叫红丫送去,早膳已经摆上桌。
这点程府比楼家强,没有一家人偏要凑在一块儿吃饭的规矩。
听府里老嬷嬷说,以前是要的。但后来符青死活不肯出院,程长弦上职久赶不准家里饭点,程醒琪读书用功,每回天刚亮就去学堂。至于程印岘那个痴货,早上起不来床,晚上跟狐朋狗友打牌逗虫,浪的没影。
一家子人都凑不齐,自然也就没这规矩,各吃各饭。换成楼家,若非楼回怜溺了水,她能装装病,不然楼老头定要把她赶上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