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彼端(15)
若从高处俯瞰,或于地图上纵览,苍鹭街的确不负其名。前半段街巷曲折萦纡,恰似水鸟纤长弯曲的脖颈,后半段则逐渐开阔,又分出两条岔路,一条通往钟塔“哨卫”的方向,另一条则向北延伸,犹如两片伸展的羽翼。
如早先赶往白橡木街的凶案现场时一样,受限于结冰的道路,满脸忧虑,抱怨着恶劣天气的马车夫只将弗洛尔和林兹载到了距苍鹭街尚有数百米远的地方,便拒绝再冒险沿积雪更深且更为狭窄的道路前进。
于是他们只能下车步行。随着时间的推移,弗洛尔发觉自己渐渐开始对直冒寒气的脚底习以为常。冷就冷点吧,至少这种寒冷还不足以阻碍她的行动,反而能让她加快前进的脚步。虽然作如此想,弗洛尔还是佯作不经意地瞄了林兹的靴子几眼。她并不认为那双帮面磨损严重、略显单薄的黑色皮靴能够起到任何保暖的作用。但即使林兹的感受与她相同,他也完全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信步向前走去,仿佛街道与未被霜雪覆盖时并无不同。
弗洛尔的心中仍有疑惑。“作为我暂时的助手,除了不要去探究‘密仪’是什么之外,你还需要知道一些东西。跟我来。”早先,林兹对她如此解释。弗洛尔很难不去注意到,他用了“暂时”这个带有不确定性的修饰词,仿佛她还有改变主意的可能似的。一种悲观的看法。弗洛尔想,心中略感烦躁。但细节无关紧要。无论林兹究竟是如何看待她的,都不足以妨碍她直面恐惧的决心。她已经受够了逃跑了。至少他还愿意教她,不是吗?或许这也说明了一些什么。
“弗洛尔,看着点路。”放任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子里喋喋不休显然不是件明智的事。在林兹的声音忽然响起的那一刻,弗洛尔遽然停步,视线下意识地往下移去,便惊奇地看见了一个约有两尺来宽的,就在脚边的雪坑。“噢。”轻声的惊叹脱口而出。在停下脚步,半转过身的林兹意味深长的注视下,她强装镇定地绕过了那个坑,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口:“还有多远?我觉得我的脚快冻僵了。”
“就是那里。”林兹收回了目光,抬手往前方一指。顺着他的指示,一片铬黄色的建筑群映入了弗洛尔的眼帘。他们继续向前,经过了目的地之前的最后一个街口,然后就站在了林兹居所的楼下。
弗洛尔稍稍仰头,迅速地将这幢目测足有六层之高的房屋的全貌收于眼底。这是一座标准的古典主义建筑,有着高大的窗户、笔挺的立柱与长长的坡形屋顶,整体线条匀称大气,留存着大联盟黄金年代的余泽。
在南境诸行省中,这种建筑风格曾经颇受欢迎。但如同白橡木街那墙皮剥落风化的老公寓一般,永在流逝的岁月也不曾宽待于它。从外墙未被冰雪覆盖的部分来看,墙身原本的铬黄色涂料已然大面积地褪色,只在受光线照射较少的屋檐下与窗棱旁留有几团还算完好的色块。立柱上的雕刻早已斑驳,精巧的花纹消湮于风霜,不见昔年模样。当然,与白橡木街那些简陋的公寓相比,这座建筑的状况无疑要好上太多。
林兹登上了门前的台阶,然后抓住铜质的拉环打开了门。一缕光线从建筑内部倾洒而出,伴随着一阵怡人的温暖与一阵嘈杂的人声。迫不及待地,弗洛尔跟着林兹穿过了大门,让仍旧坚实的墙壁将冷风与寒意挡在了门外,而后便看见了一幅略显滑稽的画面。
在上行楼梯的起始处,两个女人正在争吵。一人气势汹汹,右手拎着一根像是擀面杖的木棒,左手则拽着一个正在号啕大哭的年□□孩。另一人则不甘示弱,双手置于髋骨之上,刻薄锋利的话语如海潮般汩涌而出,激得对手怒不可遏。但在听见弗洛尔和林兹的脚步声,接着又见到他们的人影之后,这两人就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前者甚至腾出手来,往自己儿子的背上拍了一把,令他的嚎哭迅速地转为了小声的啜泣。
“午安,女士们。”林兹彬彬有礼地说道,分别朝两人点头致意,仿佛并未听见她们先前的对骂。带孩子的蓝衣女人朝他还以颔首,双唇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有着一头卷曲褐发与犀利言辞的女人则垂下了眼眸,沉默地容许弗洛尔和林兹平安通过门厅,不受“战火”波及。等弗洛尔跟着林兹爬上楼梯,转过拐角,那两人便又重整旗鼓,用一些更为尖刻的言辞亲切地“问候”起了对方的亲属,男孩的哭声也重又变得高亢了起来。
啊,喧闹的生活法则,一种无须言明的默契。弗洛尔对此已深有体会。而林兹显然也对这些习以为常,连眉毛都不曾抬高一分。之后,他们又爬上了数段楼梯,路过了许多扇紧闭的房门。
这些门上大多都保存着一些颇有年代感的雕刻,蔓生的草叶、在木头与石块间振翮的飞鸟、被束缚于沉重门框上的游鱼……皆为上个世纪留下的遗迹。不过,在那些美好的旧时光远去之后,另一种粗糙狂放的艺术风格则应运而生,于城市垂朽的躯壳中挣扎着汲取养分。在楼层与楼层之间的平台附近的墙壁上,有人用蓝色与黄色的颜料画出了一张颇为抽象的、哭泣着的人脸。环绕着这幅“大作”的则是笔迹潦草的留言与几幅更小一些的涂鸦,出自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