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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出成绩,颂祺去学校,路上空气很闷,虽说是冬天,却有一种暴雨的气息。
这次考试她大概考很离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考场上睡过去的。想起那天在顾井仪家,她的手不是解题目的手,也不是牵手的手,而是掬在水龙头下任水哗哗流掉的手。那是对生命的无谓了。
成绩单贴在墙上。第一页上没有她的名字,她跑去跟人挤第二页,结果就在第一栏,三十四名。
姓名那一栏赫然被红笔重重勾涂。周清的名字在下一栏。
韩燕燕喊颂祺去办公室,颂祺说机读卡错误,韩燕燕显然不信,当面翻出她的数学试卷:“后面的大题怎么解释?你居然一道没答。还有物理,那些题不是你该错的。”
颂祺才承认是在考场上睡着了,大概是压力大。
这次韩燕燕缓了语气:“假期好好调整一下,有时间我做你妈妈的工作。”
但自始至终没有打一个电话给黄琴梦。
出办公室,顾井仪竟守在门边等她,尽管回家路上也没问一句,但她受不了他关切的目光;也不能想象他来来回回朝她看,像回家路上那一排排溅雨似的灯。
最后,顾井仪小心说:“一次发挥失常没太大关系的,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补习功课。”
颂祺点点头,应一句:“我知道。”
但黄琴梦一见成绩单便疯了,海啸一样大喊:“你就这样回报我?为你我花掉那么多的钱!不补课还好,考什么烂成绩回来!”
还说颂祺成绩下滑都是何嘉害的,要到何嘉家里去闹。
“搞什么搞?搞不要脸啊你!”
“你以为他能看上你什么?快别自骗自了!他还不是看你好骗!”
说就是跑教室,一个一个找也要把那男生找出来。
颂祺只是静静把地上散落的衣架整理好,重新扎好马尾,说:“你要闹就去闹,我再不上学校就是了。”
她极度疲累,更累的是,再往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他说过的,会丢人。更因为脸脸的事,对未来,她已经失掉了信心。过去即便痛苦,但并不是全无反抗,至少她攀抓着爱不放,但现在,她伤害了他,而这爱也加倍令她痛苦。顾井仪当然没错,但他令她觉得自己恶,他令她觉得自己可怜,觉得自己像狗。她早该认清,既然黄琴梦已经杀掉这许多的自己,如果是纯碎彻底的死,还不至这样难,不至痛苦如此。
她给他打电话,很快接通了。顾井仪有些意外,问:“还好吗?没出事吧?”
“没事。”她停顿一下,隔着电话声音仿佛被风吹散了,问:“你在做什么?”
“帮奶奶整理行李啊,过年不能不回去。你呢?在做什么?”
她答非所问:“我想见你,可以吗?”
顾井仪说好,说约在画室见吧,等下他要去那里拿颜料。
他们一齐在画室门口出现、碰头。没有谁先早谁更晚。
同上次一样,颂祺隐约觉得自己是有什么期待的,如果有;但与真的直见很有种两样。不知道。
呀一声推开门,阳光把厚重的尘埃穿破,太久没人了。上次来还是小时候,那时顾奶奶还没搬进江苑小区。
房子很大,房间很多。旧物杂七杂八。顾井仪去找颜料,颂祺一个人在房子里乱走。走到客厅后走廊那一段路,赫然见那里驻着一面昏幽幽的镜子,像一抹潭。只一眼把她吸进去。
她走近,镜面把房间分割出两个界面,暗的太暗,明的太明。暗里有光之迢迢游向很远;明之外有影之冥冥流向更深。镜子没那么大,但有限的空间里,她突兀的,被衬为一个无限忧郁的人。
顾井仪端一杯果汁来找颂祺,声音到走廊就停了。显然也是被这一幕迷住;她在镜子里观望他,而他观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他们之间的距离,像在镜子里看到的彼此那样遥远。
因为光线,镜子里她衣服的颜色更晦涩、更深沉。像梅雨季疯长的绿迹子。多美啊,他想,像电影《赎罪》里走出的女主角。一时间凯拉·奈特莉的那一袭墨绿绸缎长裙在整个房间里曳动生辉。
而她仿佛又一次在他眼中发现自己,食指指节弓起,一磕镜面上的灰,经年的灰漾开在经年的空气里。
她说:“井仪,你画我吧。就在这。”
她站在镜子前,顾井仪在稍远的地方画。过程很长,近景远景交叠成平面,非常不真实,把自己插在屋里或者屋外,都异常生硬。她质疑起自己的存在,只好不看自己,看起屋内摆设:用过的杯子上沾杯沿的唇膏渍,大理石桌,地板,楼梯,风一舐一舐摆开窗帘,地上光影一瞬一瞬,眨眼似的,有种狡黠之意。从第一格地砖溜向第二格、第四格、第五格——跑马灯似的突然消失。再找不到。
于是镜内陈设像被水洇湿、涨大。大到模糊。那感觉像才出地铁站,面向偌大的城,车水马龙滔滔流过去时迷路的感觉。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