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退去,谁在裸泳
秋后,日暮来得愈发提早。未至戌时,天色已隐隐擦黑,临近闭门时分,城门附近更是人烟稀少。
苏无羡勒马缓行,照例巡视着来往车马,忽见一辆罩着绛色丝络的楠木马车辘辘而过。这必是富贵人家的车,可有何要紧事要赶在此时出城?
他盯着那辆车,只见马车在验查点匆匆停留,车夫急切地与守卫交代几句,便要驾车出城。
“还请留步。”
疾驰赶来的苏无羡截停在马车正前方,抱拳行礼,声音温良,“天色已晚,这位老爷急着出城所为何事,不知可否方便一问?”
赶车的小厮没料到会被拦下,登时如临大敌,警惕地望着面前这位威风凛凛的将军,仿佛在纠结什么。这时,车里的人似乎低声指示了一句,那车夫猛地挥起马鞭,打着旋儿抽到了马背上。只听一声嘶鸣,马车在颠簸中骤然起步。
男人儒和的作派瞬间消失不见,威严的声音如雷贯耳:“江城军!”
四面兵士闻声而来,须臾间便将马车团团围住。苏无羡猛夹马肚,向前俯冲了几步,一伸手便从车夫手里夺过缰绳,一松一驰,拉车的马被迫驻足。
“苏将军息怒,是小人不懂事了。”
车幔撩起,一个年轻却富态的男子终于露头,神色仓皇紧张。苏无羡觉得面熟,正在回想之际对方便自我介绍起来。
“咱们见过的。我叫周得水,是周氏酒馆少掌柜。”
苏无羡对上了脸,想到得月楼与周氏酒馆来往不少,便收起刚刚的威严,勉强客气地问道:
“周公子若有急事出城,与我江城军报备一声就是。何必硬闯关卡,伤了和气。”
周得水躲闪着他的眼神,支支吾吾地解释是父亲让他去忙一些生意上的小事。却见马上的男人完全没听他的辩白,而是执长剑挑起车幔,倏而眼神一凛。
“想必周公子是有笔大买卖要谈?”苏无羡收回剑,慢悠悠地开口,“带着这么多金银财宝,也不怕招贼。”
男人抬手发令,兵卒当即冲上前将二人拿下。被押下车来的周得水大惊失色,高声质问:“苏无羡,你凭什么抓我?说不出理由来,我——”
声音被掐断在空中,周得水半晌发不出声响,圆脸上渗出汗来。
“吵死了。”江羿斜坐在一匹白马上,不知何时已来到苏无羡身边,“你记得下次抓人前先点哑穴。”
自各大票号和行会推出小额扶持金后,小微商家对这类小额放款的需求与日俱增。可惜头批放款额满后,票号和行会都按兵不动,一直没再放出新的额度。
苏无羡心里明白,放款人想先等一波收益,确认模式跑通后才敢继续放款。可急着用钱的人排起长队,加之当时观望的大户也想入场赚利息,自然有人敢绕开行会审批铤而走险,干起没牌照的借贷生意。
周得水便是其中一个。他仗着自家生意兴盛,关系众多,先是暗暗纠集了不少手里有闲钱的公子哥,鼓动他们拿钱出来放贷。后又铺开更大的摊子,连稍有薄产的小家小户都将钱放到他这里。听闻近来甚至有些靠打工为生的伙计也被诱惑,把积蓄投进来,指望生息发财。
这消息是上官祺带来的,苏无羡本想当即就去带人查抄,却被他拦下,说人家放贷的利率还未突破律法界限,抓来也无济于事。
窦清欢闻言更是忧心忡忡,但她担忧的却是那些将血汗钱投在高利贷里的普通百姓。
“我见过周得水,一个大腹便便的公子哥,整日吃喝玩乐,丝毫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他只管放款,哪会去细查来借钱的都是些什么人?倘若有人卷款跑了,那些投点闲钱的大户人家只是伤及毫毛,但投钱进去的小老百姓可是要血本无归了。”
借钱的人鱼龙混杂,并不好探查,因此盯住平台最为关紧。苏无羡在城门前巡视的时间多了不少,防备几个拉皮条的大头跑路。一段时间下来风平浪静,窦清欢却提醒他千万不可松懈。
“审核宽松,放款简易,的确能提高效率,却完全忽视了风险。我已亲自去查了几笔放款,有的连借款人影都没了。你且耐心等等,暴雷是迟早的事。”
窦清欢刚回到苏府,便被苏无羡打发来传话的兵勇告知了周得水连夜携款出城一事。她二话没说便随人赶往江城府衙,这类点对点的放款生意已经欣欣向荣不少时日,或许暴雷的奇点已经到了。
江城府衙大门紧闭,外围一圈漆黑,内里却灯火通明。
她被悄悄带往偏门,重新绕回前院正堂,见江城知府坐于堂上,右侧软椅是位神色庄重老成的官员,左边立着白袂飘飘的江羿。
“那是户部主管度支和金部的薛郎中。”
苏无羡悄无声息地走在她身后,轻声耳语道。他把着她的小臂往前,这动作在堂上看来似乎是在押人。
窦清欢心里有了底,调整好呼吸,跪拜了父母官。
江城知府见人已带到,连忙望向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