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
个扔的姿势,孩子们尖叫着跑开。他拿着炮筒,丢进了垃圾桶。
“走吧。”他擦擦手上的火药黑印。
我们进了一家俱乐部,是个礼堂模样,舞台上有一群孩子玩得兴奋,下面的观众席空无一人。礼堂往上走,还有二层,原先的放映室里如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听见我们推门的动静,一个戴着啤酒瓶底厚度眼睛的阿姨从柜台前抬起头,眼睛在镜片后东倒西歪。李响朝她招手,她点点头,示意我们进去。
“这儿是个书店。”李响说,“你不是学文学吗?”
噢,他想着我会喜欢,所以邀我来。殊不知文学只是一个因为逃离而产生的想象飞地。
窗户是后来在建筑主体上凿开的一个洞,砖块参差,糊上了透明塑料纸。午后的光从西南边照过来,把新城的几栋高楼隐没在光线之下,空气中漂浮着尘埃,翻动一本书就像是翻动一整块世界,爆炸,涌流,平静,新生,远非从前。光很极端,完全没有和极度明亮都会隐匿造物。
我挑了书,李响搬来一条长凳一起坐。在我看时,他就在我身旁,强撑着精神不让我看出疲惫。书越来越难以吸引我。
“困了?”
“没。”他抖了抖脖子,用手指捏了捏眉心,“别耽误你看书。”
“昨晚值班很忙吗?”
见我合上了书,他也就不再急于结束对话。
“是没消停。前半夜出警一个打架斗殴入室抢劫的,后半夜三伙酒后口角的,忙忙活活天就亮了。我补了会觉,不累。这里面太暖和了可能。”他说着,为了证明是温度熏得人困意绵绵,还把外套给脱了。里面是一件灰红格子的衬衫,扣子扣到了最上,解开后是白色的秋衣领。“热吧?”
“嗯,是有点。”我也解开了大衣扣子。
京海的冬天并不很冷,大多数时候是因为静止在室内不动才寒气逼人。有的新社区开了中央空调总机用来供暖,老城仍是旧样子。大概这书店里烧着电炉,又有太阳照进来,像个蔬菜大棚似的,才暖洋洋的。如果是温室,我可能是廉价又高产的油菜。李响是什么?李响不需要温室。
“除夕夜入室抢劫?”我又问。
“双方认识,有点矛盾,打起来了,有财务损失,一边气不过报了抢劫。后来按照斗殴处理的。人也可怜,说他挑事吧,又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得拘个几天。”李响说。
我点点头,“上次那个学生,有结果了吗?”
“初步确定是自杀。三年级的,因为在学校外面欠了钱,利滚利实在还不起,承受不住心理压力,跳楼了。才九岁多。”
我又点点头,意识到自己并不该问这些话题。李响的工作或许是最能窥见人性黑暗的,我对此已有定论,无需增添论据。但他也没注意到竟把这些不该对我说的东西都说了。
“《霍乱时期的爱情》?”李响歪着头念出我手中的书名,“给我讲讲吗?霍乱就是瘟疫,男女主角得病了?”
“没有。蹉跎了大半生之后他们在一场事不关己的瘟疫里重新选择了彼此。”
李响点点头,示意我继续看。
又过了几分钟,李响叫我,“方老师,”。
“哎。”
“我很少看这些东西,”他有点不好意思,“我看的书都是些兄弟情义,农村改革。哦还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您说的爱情,蹉跎,选择,离我都特远。我是个俗人,工作,结婚,生子,变老,就是全部了。”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不处了吗?”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他连连摆手,有些着急,“我是说,我现在开始学,晚了。但是请你别嫌弃。工作忙,但我一有时间就看,看完了就给你交报告。”
“不会。”我说,这总归是远离生活的东西,“说到底,我们不靠文学过日子,对吧?不看没关系的。”合上书放到一边。他要是嫌弃我的这种逃离,或者是觉得说不到一块去要撂挑子,都能理解。但偏偏他说要尝试进入这个天地,这个我为自己编织出的安全屋,这让我有些慌乱。
“要看。人哪能不看书呢!书多好啊。”他笑道,我发现他的牙齿很整齐,笑起来露出许多,有些憨憨的,真诚得刺眼。离开书店时,我没有买下,而他带走了那本书。
李响说要送我回去学校,公交车到了市公安局一站的时候,原本站在我座位旁的他突然低着头挡着脸,像是要避开什么。很快我知道他的逃避直白了,有个人上了车,直接来到我们面前。
“李响!你再挡我都能看出是你。”那个男人说。
“没挡,谁挡了,太阳,太刺了。”李响说。
那人很快转向我,“你好,我叫安欣,市局刑警队的,李响的同事兼朋友。”
“你好,方穹。”我和他握了手。
“你好你好,方穹你好。你们这是去……”
“京泰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