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卿非卿
池水平滑如镜,圆月如一颗宝珠沉淀在池心。
当此良辰,风不动,池边人影亦不动。
“水中月是天上月,池边人是世外人。琼真道长,好雅兴啊!”
长发半披半散,一袭青衫如画里云烟的男子徐徐走进池心小亭。
白天还好生生长在眼眶周围的乌青已然消失不见,那张脸光洁如玉,莹然生辉,像是美颜滤镜开到了极致,不仅肤色被提亮,就连五官都发生了美学进化,变得不像个凡人。
琼真倚坐在栏杆处,坐姿并不雅正,随意得很,然而她却并没有调整的意思。
“是世外人也是局中人,公子既然知道我的来处,何必也来蹚这一池浑水?”
“因为我姓甄呀!”
甄公子一撩衣袍,竟也不嫌地面脏污,径直在距离琼真三尺之处席地而坐,单手支膝。
一双含情凤目笑盈盈凝视着皎洁月光下的黑面仙子。
讲真,仙子他见得多了,如此舍得糟蹋面皮,美得如此别出心裁的还真是头一个。
如玉郎君含情凝睇,琼真心神不禁微微有些恍惚,但也只有刹那而已,她眉梢轻挑,眼眸一抬,视线不闪不避地回望过去。
“假作真时真亦假,公子姓不姓甄重要吗?正如可卿非卿又如何,还不是要按照别人给的剧本继续演下去。”
“真人似乎颇有怨言?再活一世不好吗?”
琼真虽然早已猜到,此刻亲口听到对方承认知道自己来处,不免仍然有些震惊,她沉默了一瞬,心底怅然。
“生如傀儡,有何乐趣?”
甄公子漫不经心地笑道,“看你上一世,虽活得自由,不也一样无甚乐趣。”
总有些存在,喜欢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凡人种种在他们眼中卑微如蝼蚁,命运可以被随意安插编排。
难堪,是有那么一点的,愤怒,也不能说是丝毫也无,只不过,也许是她天生皮厚,也许是这一年多来的经书没有白读。
面对实力远高于自己的存在,无能狂怒有什么意义?
不如佛系躺平,至少给自己保留一些尊严。
琼真,不,至少在这个人面前,她仍旧做回前世那个乔非晚。
她呵地自嘲一笑,“生而无趣,宛若行尸走肉,所以才不能理解,如我这般苍白乏味的灵魂,究竟有什么必要被拉扯到此方世界?”
歪头,眼神困惑,“这是独属于你们仙人的恶趣味?”
是甜豆子吃多了换个瘪豆荚清清口味?
她有双极好看的眼,黑白分明风云内敛,从前不悲不喜,如今,似乎还是一样不悲不喜。
“甄”公子忍不住探身过去蒙住她的眼,轻轻叹息,“让你来,是还债的!”
非晚在他掌心轻轻眨眼,对他这个动作,心里泛起极诡异的熟悉感,更诡异的是,从来很排斥和异性有身体接触的自己,竟然并不反感这个人的亲近。
她那无所不在宛若铜墙铁壁的理智悄然塌陷一角,对方衣袍上熏染的缥缈香气仿佛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很想沉醉在这样的温柔里,可神魂深处却有一捧冰雪降下,警告她:危险!危险!危险!
一点无名之火自神魂绽开,调集身体里一切可用之力,游经奇经八脉,聚集于双掌之上。
掌出如风!
但,偷袭并未成功,想象中轰然一声巨响,池翻巨浪,凉亭整个坍塌的景象并未发生。
汇集她全身内力的一掌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悄无声息,对对面那人没有造成半点伤害,“甄”公子只是顺着她的力道向后平移了几尺,而已!
他起身,摇头轻笑,像对待一个顽皮的、不懂事的孩子,“还是和从前一样冲动!既然知道我非寻常人,你用那点苦修得来的内力,是想给我挠痒痒吗?”
琼真垂眸,手扶亭柱缓缓站起身。
虽然是蚍蜉撼树,但不试试,又怎知道双方实力对比到底有多悬殊!
莽怕什么,干就完事了,大不了,就一个死呗,死了,倒解脱了!
心里哼笑着,又因为对方之前的话生出了新的疑惑:
还债?什么债,还谁的?
本姑娘一个三次元的魂,能欠二次元世界什么债?
她这样想了,也这样问了。
“甄”公子脸上笑容微滞,视线上移至天上月。
“你既然从那世界里来,自然也知道此处有某山海某洞天,你欠的便是那处特产。”
或许是出于某种禁忌,他话说得不十分明白,然而乔非晚秒懂。
所谓山海洞天,乃是指警幻仙姑所居之离恨天,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
也是红楼梦里众多金钗的来处。
乔飞晚心中突地一跳,嘴巴比脑子更快,开口就是否认三连,“不是,别瞎说,我没有!”